那名記者卻窮追不舍:“也就是說,确實存在對賭協議?你是否被迫在高風險下孤注一擲?”
這已不僅是提問,更像是設套。柳堯和沈宴都面色一僵,想說什麼又不知從何插嘴。
程今神情未變,隻輕輕将麥克風向前送了些許:“電影本就是高投入、高風險的行業。如果我們相信作品有足夠價值,那些選擇就不叫被迫,而是承擔。而觀衆對預告片的熱烈反饋,也是我們繼續堅持的理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确保質量不被妥協。”
話雖不多,卻滴水不漏。可對方顯然還未罷休,緊接着又試圖将話題引向預算失控與管理問題。
就在此時,沈宴忽然擡眼看向記者,聲音不疾不徐,卻格外有分量:“我們劇組整體狀态一直良好。雖然拍攝強度大,經常通宵趕戲,但每一次投入,都換來了更真實的質感。有些超支,是為了更好的動作設計、更逼真的服化道。這些選擇,我們都問心無愧。”
他話語平靜,卻精準地将話題從“風險協議”轉移到“藝術價值”,巧妙引導記者将關注點轉向創作本身。那股沉穩的氣場,如一面無形的盾,替程今擋下了最尖銳的一擊。
程今微微偏頭看他一眼,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藏得極深。她很清楚,沈宴雖寡言,卻從不是袖手旁觀的人。關鍵時刻的發聲,恰到好處。
然而風波未止,另一家媒體随即抛出問題:“片方這次明顯加強了對‘兄弟線’的宣發,是不是在有意引導大家‘嗑CP’?之前放出的互動視頻節奏暧昧,是否也是炒作手段?”
程今拿起麥克風,沒有絲毫回避:“我們沒有刻意炒作CP。故事本身就涉及兩位角色從兄弟情義到信任崩塌的轉變,那是劇本賦予的情感張力。演員的表現隻是忠實呈現角色複雜的心理變化。所有發布的物料都是實拍片段,沒有任何人為造作。”
這一次,她回答得比以往更鋒利,語調依然克制,卻帶着鋒芒。主持人見氣氛緊繃,适時插入,引導進入後期剪輯與海外發行環節。程今順勢抛出“宣發聯盟”的部分計劃與海外流媒體的推進進度,迅速将場面重新穩住。
一個小時的發布會,看似平靜落幕,實則處處藏鋒。暗潮湧動的場面裡,程今一寸不讓,而沈宴,也在她最孤立無援時,站在了她身邊。
會後,兩人在人群中短暫擦肩。沈宴微微颔首,并未言語,而程今也隻是淡淡回望。可就在那一眼之間,她讀懂了他眼裡三分肯定、四分關切,和餘下幾分未說出口的情緒。
那句“謝謝”終究沒說出口。因為她知道,在沈宴面前,有些東西不必說得太明白。
當晚,為犒勞後期團隊的辛勤付出,也為慶祝發布會的順利落幕,程今讓小孫在工作室附近訂了一家裝修雅緻的小餐廳,組織了一場不大的“慶功小宴”。
傍晚,包間内笑語不斷,觥籌交錯。後期剪輯組、美術組、還有動作指導與武行都來了,難得放松一回。柳堯成了全場的焦點。尤其是這兩天頻上熱搜,他一夜之間從“新人”變成了“流量”,衆人輪番打趣:“柳哥,火成這樣,記得拉兄弟一把。”
柳堯笑得有些局促,卻仍一一回應,敬酒也來者不拒,不一會兒臉頰便泛起一層淡紅。
與他熱鬧的狀态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坐在包間邊角的程今。她鮮少碰酒,隻偶爾應酬一兩口,更多時間都在看手機:實時彈幕、平台數據、對家宣發動作、粉絲群的風向……每一條都細細翻過,心中一絲不苟地記着每一個變化點。
她不肯被眼前的熱度沖昏頭腦。爆紅的花絮、剪輯的情緒點、粉絲的磕CP讨論,全是輿論的一瞬,她更在意的是這場爆發能撐多久。
沈宴沒有坐在她身邊。他和導演楊學甯幾人聚在另一桌說話,語氣不疾不徐,偶爾低聲笑兩句,也喝得極少。
等到散場,桌面一片狼藉,人群三三兩兩地走出包間,有人高喊着去KTV續攤,有人已經在叫車回家。柳堯被武行師傅半扶半攙着,嘴裡還堅持:“不喝了不喝了,明天還得拍戲。”惹得一群人哄笑。
程今站在門口,翻看手機裡後台的實時數據。短視頻平台的二創量在持續上升,幾個剪輯号已經沖上了榜單熱度。她看完這組數據,終于在心底輕輕松了口氣。
這時,沈宴走了過來,低聲問:“準備走了嗎?”
她點點頭:“我在等司機。”
“我也沒開車。”他語氣平靜,“不介意的話,我陪你一起等。”
語調平和得像聊天,但程今心口輕輕跳了一下。她擡眸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笑:“好。”
餐廳外夜色已深,街口有個舊木質長椅,兩人并肩坐下,身後是斑駁的路燈光影,街邊偶有車燈掠過。秋末的風帶着點涼意,卻也安靜。
程今收起手機,深吸了一口夜裡的涼風,忽然覺得這一刻出奇地輕松,像是被什麼東西從連日的繃緊中輕輕抽離出來。
沈宴看着遠處的車流,語氣淡淡地開口:“今天的發布會……你應對得挺好。”
“嗯,還行。”程今聳了聳肩,淡聲道,“那種問題其實都在預判裡。記者嘛,總要捅點料出來。不過你今天幫我說話,我記在心裡了。”
沈宴彎了彎唇角:“我不擅長那種場合,隻是覺得不能讓你一個人面對長槍短炮。”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我說的也确實是實話,《暗潮》确實值得。”
兩人都沒再接話,沉默像水面緩緩鋪開。程今轉頭看他一眼,想再說句謝謝,但那抹眼神卻讓她停住了話頭——她知道,他不會在意她說沒說出口。
沈宴似乎看出了她的遲疑,忽然低聲問:“你會後悔簽那份對賭協議嗎?”
程今沒有立刻作答,她在心裡默念了一遍“後悔”這個詞,最終隻是低頭笑了下:“我如果不争這一回,項目早就被他們踩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沈宴輕輕點了點頭,不自覺地望向程今,眼神平靜卻透着欽佩。
“我從不後悔。”她語調平穩,卻透出一股不容撼動的冷意。
兩個都習慣了控制情緒的人,在這個夜晚裡,短短幾句,卻彼此心知。那種無需多言的默契,在彼此沉默中反而更加真實。
忽然,程今的手機震動起來,她接起電話,是唐夕,聲音焦急:“程姐,後期機房剛收到對家律師函,說我們宣發物料涉嫌不正當競争,還有人混進粉絲群帶節奏,估計是準備打輿論戰了,你能不能立刻回公司一趟?”
司機在這時剛巧到了,程今眉頭輕蹙,語氣沉下去:“我馬上回去。”
挂斷電話後,她朝沈宴略一點頭:“對不起,公司那邊出點事,我得回去處理。”
“沒關系。”沈宴語氣平穩,“你先忙。”
她轉身,卻在走出兩步後又停了下來,輕輕回頭望了他一眼,唇角似有話欲說。可最終,隻是低低地颔首,用一個更堅定的眼神代替所有未出口的情緒,然後快步走進夜色。
沈宴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緩緩坐回長椅,擡頭望向夜空。路燈下,他的側臉安靜沉穩,像是在回味,剛剛那段不長不短,卻不願結束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