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淨沙站在院門口,将棋盤直接甩向坐在案台後的易道生:“你我手談一局,如何?”
那棋盤看似沉重,卻在臨到易道生眼前的那一刻,倏然輕飄飄地落下,好似一片葉子。
易道生早就料到了他的到來,隻說了聲:“請。”
天淨沙兩指夾着一顆黑子,落到棋盤中央,問道:“何為天子?”
易道生撫摸着手中的書:“天子?”
他落下一白子繼續道:“于于萬民而言,天子是守夜人,輕徭薄賦、止戈息戰,讓竈台有炊煙,市井有歡顔;于朝堂之上,天子是執秤杆的人,平衡各方勢力,恩威并施,馭群臣如馭烈馬;于醫理觀之,天子是人身之‘心’,心正則氣順,國治如身安;而于天道,天子是人間執棋者,落子即山河,一步錯,滿盤皆空。”
“我問的是你的想法去,不必避而不談,你直言便可。”天淨沙略顯沉悶的聲音從面具後傳來。
易道生指尖摩挲着棋子,目光似穿透棋盤來推拟天下棋局:“閣主可曾聽說過?夫人生于地,懸命于天,天地合氣,命之曰人。人能應四時者,天地為之父母。知萬物者,謂之天子。【1】”
“哦?”天淨沙語調上揚,似乎被勾起了興趣。
天淨沙:“可此天子非彼天子。”
“非也。”
易道生指尖輕撚棋子,目光掃過棋盤縱橫紋路:“觀天之道,執天之行。天垂象,地成形,人不過其間蝼蟻。觀星鬥知寒暑,察草木曉榮枯,能從春生夏長裡窺見生死輪轉,才配執天下權衡。十二節對應四時更疊,虛實恰似朝堂興衰,你看這棋盤黑白交錯,何嘗不是陰陽在人間的投影?”
他擡起眼直視着那張面具下如鷹般極具壓迫感的眼睛:“八動藏機,五勝輪轉,看似玄妙,不過是天道在棋盤上寫下的批注。當世人隻道天子手握生殺,卻不知真正的棋局,早在星軌運轉間落定。”
“哼!”天淨沙重重拍下一顆黑子,“不必勸我,人定勝天,我隻相信事在人為。”
易道生隻淡淡道:“那你何必執着于卦象?執着于你早已知曉的那個答案?”
天淨沙立刻掀了那棋盤,棋子七零八落地掉下來,發出如珠落玉盤的響聲。
他冷冷道:“我并非執着!夏桀商纣何以亡國?武侯六出祁山又為何飲恨?這天底下,從來就沒有注定的結局!人若束手就擒,才是真正的天命!”
易道生隻冷眼瞧他:“亂局難解,閣主真心認為自己能操控世人,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麼?”
“我要的,就是亂!”
天淨沙忽然緊緊握住了拳頭,拂袖而去。
.
靈犀峰。
準确的來說,如今這裡不應該再叫靈犀峰,而應該叫一片廢墟。
好在破塵真人提前布置了結界,才沒有導緻山峰碎石滾落山崖。
要是任其滾落,那将會是對地勢地形一種極大的破壞。
易居安從半空中穩穩落到碎石上,興奮地喊道:“前輩!我,練成了!神功啊!我感覺體内元炁自發周轉,相融相合,内力比原來渾厚了不止一輩!”
“嗯,”破塵真人卻隻是愣愣地望着她,表情很是耐人尋味。
“賠錢,”破塵真人輕飄飄地來了一句,“食宿費、練功場地租賃費、重修費、後續維護費......可都别忘了哦?”
“......”
易居安臉色綠成小苦瓜,一口氣憋在喉頭不上不下:
“啧。”
她眼珠一轉,想到什麼:“來來來。”
她手臂一撈,帶着破塵真人一起蹲下來密謀大事。
破塵真人疑惑不已:“你這是——?”
“我呢,比較窮,實不相瞞,我在外邊就是一個小太醫,值不了幾個錢。”
“喲,還是官府的大人!”破塵真人聽到這消息起初還是滿臉驚喜的模樣,下一秒便變了臉色,“寫欠條就行。”
“聽我說完嘛,”易居安跟她姐倆好地笑笑,“好姐姐——”
“可别!這可不行!絕對不能這樣叫!我這個年紀都可以當你娘了!”易居安也不知道戳中她哪個點,突然翻了臉,隻見破塵真人的表情極為抗拒。
易居安看着她臉色變化幾重,心下吐槽道:這什麼怪脾氣,倚老賣老!
但最終還是憋住了:“您長得比較年輕!”
破塵真人“啧”了一聲,眼睛瞪大想吓唬她:“少來,我不吃這種迷魂湯啊!說正事。”
易居安殷勤地笑了笑,露出她的八顆牙齒:“你可知,跟着我的那兩個男的可是什麼身份?”
“富家子弟。”破塵真人說了個很籠統的詞。
“何止!”她一臉神秘,表情和村頭說八卦的長舌謠郎一樣說道,“您可别小瞧了他們,這一個是當今太後曾經的小竹馬,如今掌管着京城禁軍的衛将軍!另一個可是當今的九五之尊呐!”
"哦~"破塵真人一臉吃驚,轉頭就變成極為平靜的臉色,“我知道啊。”
“啊?”
易居安張嘴愣了一下,轉念一想,這人連她的身份都能猜到,會知道他們的身份也不奇怪。
“那他們有錢啊!你可以跟他倆要,要多少都行!”易居安重重拍了一下大腿。
“也對啊!”破塵真人也忍不住狠狠拍大腿。
盡管周圍沒有别人,易居安還是附到她耳邊小聲說:“我跟你配合,擡高價,你狠狠向他們開大口,訛他們一頓,你六我四,如何?”
易居安又拍拍她的肩膀:“這可是雙赢啊!”
“用詞不當啊!怎麼能說訛!不過你還真聰明,有我當年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