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輕随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好歹是一支軍隊,軍紀竟然能松散成這樣,簡直比他大學時候的軍訓還要兒戲——好歹軍訓時碰上霸淩事件,教官是一定會管的!
看來今上雖在求仙問道方面頗有誠意,治國理政方面卻是不甚上心。
沈輕随用劍尖挑起青年的下巴,眼睛微微眯起,半是肅然半是玩味地問道:“你剛才說要誰的命?”
寒意瞬間侵透神經,青年兩股戰戰,撲通一聲跪了:“仙、仙……仙人饒命!仙人饒命!”
沈輕随掏了掏耳朵,笑道:“我不是仙人。所以……
“不饒你的命。”
甫一擡手,那青年便“哇”的一聲,兩眼一白,暈了過去。
“噫!”沈輕随往後退了一步,向不遠處呆若木雞的衆兵攤手道,“你們可看到了,我還什麼都沒幹呢。”
衆兵哪敢吱聲,一個個點頭如搗蒜,生怕仙人一個不高興玩什麼株連,紛紛撇清關系:
“對對對,他自己死掉的,我們都看見了!”
“自作自受,死了也活該!”
“早看他不順眼了!”
沈輕随哭笑不得,心說這貨大概率是沒死的,因為他的手還在不停發抖,似乎想捂着傷口,但礙于自己已經“死”了,捂的動作不敢太大,生理疼痛與心理恐懼天人交戰,憋得汗都要下來了。
沈輕随懶得管他,手上的劍幻化成一把素雅的紙傘,走近謝負塵,将他整個人遮在傘下。
謝負塵半邊臉映着跳躍的火光,半邊臉沉在幽深的夜裡,睫上落了一點晶瑩的雪珠,慢慢融化成水,順着他的臉往下落。
可憐又倔強的模樣看得沈輕随心裡一團柔軟,不由自主地收起了調笑的态度,低聲道:“好了,沒事了。”
還沒待謝負塵有什麼反應,就聽身後一個聲音傳來:“敢問閣下是?”
衆兵紛紛拜禮:“曲将軍。”
沈輕随回頭看去,隻見走來的分明是個男人,卻生得格外秀氣,甚至可稱得上一句“芙蓉如面柳如眉”,負手踱步的驕矜模樣也不像一方統帥,倒像是個深宮裡的跋扈寵妃。
沈輕随振了振衣擺,端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不緊不慢道:“問别人名字前不知道先自報家門嗎?”
那人把玩着手裡的楊柳鞭,輕笑道:“我以為敢來禦靈軍挑事的人,至少該聽過我曲柳的名字。”
哦。不僅聽過,你這名字還是我取的呢。
說起來,曲柳這人也挺牛逼的,天生一條麻雀命,偏偏長了顆鳳凰心,投胎在一個鳥都不拉屎的地方,居然也硬生生被他給掙了出來,攀上高枝一路飛升,改了皇姓不說,如今還當上了禦靈将軍。
沈輕随抱拳笑道:“久仰久仰,百聞不如一見,人如其名,果然不是很直。”
“你說什麼?”這話似乎觸到了曲柳的哪片逆鱗,一張芙蓉面隐隐有爆裂之勢。柳鞭如蛇,在他指尖嘶嘶遊動,仿佛下一秒就要竄出來咬破沈輕随的脖子。
沈輕随假裝沒看見他的殺氣,打哈哈道:“在下自号懷微,師從披雲。你年紀還小,不認識我很正常,下次記住就行。”
“披雲”二字一出,曲柳周身噌噌往外冒的火星子瞬間消失,變臉似的端出一個恭謹的笑容,道:“原來是懷微君。您方才用劍指着張公子,是要為這位……”
旁邊下屬提醒他:“謝負塵。”
“為這位謝小友出氣?不過是些小口角罷了,一幫大男人待一起久了,多多少少會有一些,打了罵了,最後不還是一樣稱兄道弟?何況……”曲柳頓了頓,笑道,“恕我直言,禦靈軍冠在花湖洲座下,與披雲山莊素無交集,您這好像……不大妥吧?”
意思就是說沈輕随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
這話不假,别看禦靈軍名義上是個“軍”,其實就是一群被朝廷圈養的豬牛羊,這一軍種之所以要設立,得從坐鎮北地的仙門花湖洲說起。
一般來說,仙門都是避世清修的,花湖洲卻反其道而行之,不僅不避,還要入世,與凡間曆朝曆代的帝王都交涉頗多。
禦靈軍便是架通皇族與花湖洲的一道橋梁。凡人子弟有投軍者,其本人能有機會進入仙門修煉,家族也可受到相應的“仙家恩澤”,在花湖洲需要之時,禦靈軍也必須為其所用,不得違抗。
而因為花湖洲大部分時候是“不需要”的,所以投軍就約等于是個空手套白狼的買賣,不少達官貴人削尖了腦袋也要把自家兄弟兒子塞進去。
能不能一腳踏進仙門暫且不提,就是在皇帝面前表表忠心——聖上愛仙我愛仙,屁股跟您坐一邊——也足夠了。
禦靈軍不僅是皇家的顔面,更是花湖洲的顔面,沈輕随身為披雲山莊術閣長老,若自仗身份公然在這裡耀武揚威,還是為了一個“無名小卒”,傳出去還真是不太好聽。
沈輕随這廂還沒想好要怎麼嗆回去,謝負塵竟是比他先一步開口了:“曲将軍一張巧嘴慣會搬弄是非。”
他眼神冷峻,嘴角卻始終挂着一點淺淺的笑容:“先不論過往種種,就隻讓我在張公子身上讨回您‘賜’我的那二十鞭,他若還有命活,我便認他是我兄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