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微君”閉關多年,他的老巢銜風居也就一直關着,除了早晚來灑掃庭除的弟子以外,基本無人踏足,十分幽靜。
沈輕随吊兒郎當地晃進籬笆門,飛身跳上院裡的巨松,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入目皆是青山隐隐,綠水悠悠,弟子們驅車禦劍,穿梭在霭霭雲中。
他半阖着眼,兩條腿抖得風生水起,手指一勾,挂在籬笆上的葫蘆就飛到了手裡。一開始以為這是隻空葫蘆,誰知拿起來竟沉甸甸的,開蓋一聞,醇香的酒味登時散了開來。
嚯,吃這麼好。
沈輕随歡喜地把葫蘆往上一抛,雙手枕在腦後,張開嘴,任酒一點一點滴進口中。
他是被一陣寒風凍醒的。
迷瞪着眼回魂時,隻見山間燈火如星,萬籁俱寂,沈輕随一拍樹幹正要下樹,忽然,一盞碧瑩瑩的燈從不遠處飄了過來。
那盞燈忽明忽暗,忽上忽下,身法詭異,方向卻很清晰。
就是奔着銜風居來的!
沈輕随下意識地摒住了呼吸,待鬼燈走到松下時,悄悄丢了個炮仗符下去。
炮仗符,顧名思義,即一旦碰到硬物,就會像點了的鞭炮一樣劈裡啪啦炸起來的符咒,無火無煙,綠色環保,除了聽個熱鬧以外還兼具一定的照明作用,實乃居家旅行必備之良物!
那鬼冷不丁被炮一炸,吓得肝膽俱裂:“媽呀!!!有鬼啊——”
沈輕随伸着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心說你不就是嗎?趁着符光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個綠衣小童,因為穿的過于融入環境,他這醉鬼一時沒認出來。
無緣無故把一個無辜弟子給吓着了,說起來還真有點愧疚,沈輕随叫了他兩聲,沒成想聽在人家耳朵裡更是厲鬼索命,連燈也顧不上了,一溜煙跑得更快,沒一會兒就徹底不見了。
沈輕随眨眨眼,把燈撿回來挂在了門口:“走這麼急,還想跟你道個歉呢。”
夜來無事,他把銜風居裡裡外外都探了一圈,翻出一隻舊吊鍋,上後山掘了兩支冬筍,想研究着怎麼炒個筍片吃吃。
剛把筍刀成片往鍋裡下,竹籬笆就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個壯碩的漢子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沈輕随,可算讓我逮到你了!”
案幾上的筍片被震得一滑,飛了得有一半,掉地上沾了灰,沒法吃了。
沈輕随勉強朝他擠出一個笑容:“嗯?”
來人毫不見外,一屁股坐在他對面,大咧咧地從鍋裡拈起一片筍嚼了,道:“你死哪裡去了?聽說你出關了,我到處找你,要不是小童說銜風居鬧鬼了讓我上來瞧瞧,還真不知道你要躲到什麼時候!”
此子身如坦克,勢如火槍,突突突一頓噴得沈輕随腦瓜子嗡嗡直響,眼冒金星之際堪堪理清楚了現狀。沒猜錯的話,這位應該就是術閣的總管,懷微君底下的一把手,臧嘯春同志了。
見他的爪子還要往鍋裡伸,沈輕随艱難地道:“别吃,還沒熟。”
準确地說,還沒開始燒。
因為鍋底的火在臧嘯春剛坐下的那一刻,就被他來勢洶洶的臀風給扇滅了。
臧嘯春響亮地“哦”了一聲,接着用更響亮的聲音把嘴裡嚼了一半的筍“呸”了出來。
沈輕随的心徹底死了,拼命克制住想把這貨片成五花肉的沖動,不動聲色地把酒葫蘆藏到了背後。
臧嘯春道:“躲閑躲了這麼久,你也該負起點責任來了!好歹來書館轉轉,看看有沒有合适的趁早收個徒弟,萬一你哪天暴斃了咱們後繼無人該咋辦?”
沈輕随:“……”
懷微君和臧嘯春當年同為術閣長老的親傳弟子,師父退隐後就由他二人來挑術閣的大梁,懷微君又閉關多年,是以術閣上上下下其實都是由臧嘯春來打理的。
老實說臧嘯春把師兄踹了自己上位也不是什麼難事,可他心眼很死,将長幼尊卑這一套道理奉為圭臬,堅持要等沈輕随回來主持大局,這些年兢兢業業,連遣派弟子灑掃銜風居這種小事都放在心上。
想到這裡,沈輕随就一點氣也沒有了。
人家任勞任怨這麼多年,怎麼看都有資格發火吧!
别說吐兩口痰,咒他幾句,就是要把銜風居改成公共茅房,沈輕随也得甩幾張炮仗符助助興,誇他裝修品味好!
沈輕随感動地拍了拍臧嘯春粗實的肩膀:“師弟所言極是,明天我就來書館報道。”
術閣的弟子書館離銜風居不遠,轉兩個山梯的距離而已。一帶粉垣被掩映在翠竹之中,花木參差,鳥雀啁啾。
這天一大早,沈輕随就被臧嘯春抓過來旁聽,半炷香還沒到就徹底坐不住了:這些我亂編的法術原來是有典故的嗎?是有邏輯的嗎?是要熟讀并且全文背誦的嗎?
臧嘯春在台上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沈輕随在後面如坐針氈、抓耳撓腮。
煎熬的同時也不由得慶幸,還好選了張“懷微君”的皮,白撿一身了不得的功法,好歹不用再過一遍九年制義務教育。
心不在焉地磨了大半個月洋工,這天下午,沈輕随正趴在書案上昏昏欲睡,忽覺腳底有些異樣,像有什麼東西在頂似的。他被弄得有些癢,踮起腳尖,無意識地在地上碾了碾。
突然想起了什麼,沈輕随猛地驚醒。往下一看,一條泥水糊啦的魚正半死不活地翻着白眼,看上去受創不淺。
趕緊把魚捧起來抖了抖,問:“他有動作了?”
錦鯉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奄奄一息地甩了甩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