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看得一愣:“你把他怎麼了?”
“沒死,”沈輕随自來熟地跨進房門,“這人聒噪得很,叫他睡上一會兒而已。”
看了一圈,發現這苦行僧房裡不要說躺椅了,居然連個坐榻都沒有,他又還不至于沒素質到上來就踩人家床,隻能就地打了個滾躺了,道:“你為什麼被關禁閉?”
明澈正把倒在門外的大和尚拖進房來,言簡意赅道:“受罰。”
要說明澈這個人,明沒怎麼看出來,愚蠢清澈倒是貼在腦門了,見沈輕随一個陌生人大喇喇闖進來,居然一點戒心也沒有,甚至看他躺在地上,還貼心地遞過來一個蒲團。
沈輕随把蒲團往屁股底下一塞,抖着二郎腿道:“你拉他幹嘛?你不知道,他剛才說你壞話。”
“我知道。”
“啊?”沈輕随一時沒反應過來。
明澈把大和尚搬到床上,細心地蓋了被子:“師侄們不喜歡我,我都知道。”
“你知道還對他這麼好?”沈輕随猛地坐起,“你受虐狂啊?”
明澈頓了一下,道:“沒關系的。”
沈輕随:“……”
就算智商還沒進化,也不至于開局負數吧?
沈輕随心想這種人你跟他繞圈子他可能反而弄不明白,便開門見山道:“你知道永壽衣嗎,它在哪?”
明澈背對着他,默了一會兒道:“我不知道。”
啧,騙鬼呀,原劇情裡就是你小子拿着呢!
沈輕随跳到他面前坐了,一把搶過他的木魚棍道:“少忽悠我,你肯定知道。”
木魚被奪,明澈閉上眼睛,轉去撥弄佛珠。任他風雨驚濤,我自巋然不動。
沈輕随等了一會兒,不耐煩了,裝模作樣地掐住他喉嚨威脅道:“你說不說?”
命脈被人卡在手裡,明澈終于睜開眼睛:“你找永壽衣做什麼?”
“當然是借來看看——”沈輕随臭不要臉地笑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廟裡藏了這樣的寶貝!”
明澈神色複雜地看了他兩眼,突然道:“你是林姑娘的表兄嗎?”
林姑娘?就是去年撞死的那個女菩薩?沈輕随心裡模模糊糊有了一個猜測。
他角色進入飛快,呵呵道:“正是!可憐我那枉死的妹妹,你這和尚還有什麼話說?還不快從實招來!”
“永壽衣之事絕無外傳可能,想來也隻能是她說與你聽的了。”
明澈歎了口氣:“永壽衣其實是一件血衣。
“但在成為血衣之前,它是一件嫁衣。”
“嫁給和尚?”沈輕随脫口而出。
明澈沉沉地點了點頭。
嫁娘的名字叫作譚清。
那年她剛過十七,嫁給了同鎮上青梅竹馬的表哥吳真,兩人成婚後相敬如賓,琴瑟和鳴。誰知一年不到,吳真突然受了高僧指引,要抛下妻子,去玄德寺落發為僧。
彼時譚清已有身孕。
當她一個人頂着克夫的罵名挨過數月冷眼,即将臨盆之時,吳真卻又回來了。
吳真不再是吳真,他現在是玄德寺的監寺“悟貞禅師”,此番是特地回鄉來帶她離開的。
沈輕随冷笑道:“悟貞就是現在的住持吧,他把譚清帶走幹什麼?要真那麼一往情深,還當什麼和尚?兩邊都對不起,真是讓人惡心!”
明澈沉默了一會兒,道:“住持正是想要兩邊都對得起。”
自悟貞來到玄德起,他在佛法上的領悟能力就遠超于旁人,用方丈的話來說,他是天生一條慧根。
是以當他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法參破夢中那條偈語時,便日夜為其所擾,寝食難安,幾乎已經到了生出心魔的地步。
悟貞終于下定決心,要徹底斬斷自己在俗世所有的因緣,要用一次破戒,來圓滿一世的修行。
譚清被他接到雲溪城中的一座宅子,高興壞了,挺着十月懷胎的肚子,步履蹒跚地把小院看了又看,一會兒說“這裡要紮個秋千架”,一會兒說“那裡要搭個葫蘆棚”。
悟貞下不去手。
很快,孩子出生了。
那麼小的一團,哭着縮在他懷裡,譚清脫了力躺在床上,要他抱給她看。
那一瞬仿佛有清風過境,旋繞在悟貞心頭的那片迷霧轟地散開,登時一片澄明——或許他一直都想錯了,俗世和修行并非不能得兼。
七難八苦,十二因緣,如果從未領悟,那又如何勘破?
悟貞動了還俗的念頭。
他要與譚清相攜一生,讓他們的孩子繼承他的衣缽,和他一起探索無窮無邊的佛理智慧。
“品悟大千,澄心明智。你以後就叫做悟澄。”悟貞就這樣沉在自己的思緒裡自言自語着,全神貫注,身心如一。
待他從無邊智慧中醒過來時,譚清卻早已經沒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