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我賣關子——”姚銳伸手整了整玉龍脖子上的繩子,好讓金鎖挂的更牢靠一點。
他一轉眼便見不遠處三個人正在往這邊走——公子頌和劉夫人,還有個美豔無比的婦人。
在畫像上沒見過。
話鋒随之一轉,姚銳微微擡起下巴,問玉晉光:“她是誰啊?”
“三公子不出門的原因。”玉晉光無奈地回答,并提出一句建議,“二殿下,再待在這裡準沒好事,要不我們走遠點吧……”
原本隻想着遠遠指着王夫人給姚銳看一眼的,這下可好,人都要走到臉上來了。
“真想不到三公子能因為一個婦人就閉門不出——這裡又不是長安城。”姚銳嗤笑一聲,主動上前走了過去。
宗室女子習武,所謂上行下效,連帶着整個長安城的女子都尚武,時常有讀書人被堵到出不了門。可漢昌顯然是水鄉派頭,女子縱然有性情潑辣者,也少有動手打人的。
“見過二殿下。”公子頌見姚銳主動走過來,微微笑着行了一禮,“漢昌的夜市不比長安城繁華,隻希望殿下能夠盡興。”
公子頌給人的感覺很舒服,語氣也像是潺潺的流水,不過眉宇間似乎萦繞着化不開的哀愁與憂郁。
“夜市不錯。”姚銳敷衍地點評了一下夜市,把目光移向躲在劉夫人背後的王夫人,“這位夫人我未曾見過……”
“是十公子的生母王夫人。”公子頌一側身擋住了王夫人,語氣也有些急切。
姚銳抱着玉龍,擡眼打量這三個人,感覺他們很奇怪——九公子還不到冠年,卻沒一點少年意氣;劉夫人眼神躲閃,似乎對他頗為忌憚;王夫人看着像個正常人,卻總給人一種很是紊亂的破碎感。
而且王夫人有兩個兒子,不以年長者稱,更是奇怪。
“這樣啊。”姚銳把玉龍往懷裡提了提,移目看向劉夫人,“說起來,二位夫人的母家與我所查的幾起案子都牽扯頗深。念在王後的面子上,我奉勸一句——盡早與他們斷了關系,免得引火燒身。”
三個人的臉色都變了,王夫人在九公子背後死死揪着劉夫人的衣服,一張秾麗的臉上都是焦急,嘴裡不住嘟哝着什麼:“……發現了……發現了,發現了發現了發現了……”
“王夫人……身體有恙,我們便先回去了。殿下,告辭。”九公子能聽到王夫人的呢喃——在喧鬧的人群中猶如利刃,直直剜刺着他們母子的耳膜。
人群太過喧嘩,姚銳沒聽見王夫人的聲音,聽到公子頌告辭也不過是颔首示意:“回見。”
劉夫人和公子頌忙不疊架起王夫人,把她往回拉去,不過走了幾尺,王夫人便尖叫着哭了起來,直直撲進劉夫人懷裡,又馬上被随行的婢女撕開,三個人眨眼間便消失在了人海中。
“王夫人早年受了刺激,一年到頭瘋瘋癫癫的,不發瘋時是看着與常人無異的。也就這幾天能破例出門——她好像喜歡玉簪花。”
玉晉光不知什麼時候從哪個攤上買了一把瓜子,站在姚銳背後輕聲解釋,“二殿下和三公子走的那樣近,還是少摻和王家的事為妙。”
一個瘋人,自然提供不了什麼有用的東西,聽着玉晉光的意思,她變成這樣大約也有王家一份功勞。
“今日出來遊玩,不談政事。”姚銳抱着玉龍轉過身子,他看着玉晉光的臉,忽然勾起一抹微笑,“——不過我想,公子應當也不想一輩子做個質子。”
“我送你回燕國,如何?”
玉晉光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不過是須臾,那陣寒意又被車水馬龍掀起的熱流擊退,他咬緊舌尖,逼迫自己保持理智,良久才開口說話:“多謝殿下美意,隻是漢昌于我為故裡,臣下實在不忍離鄉而去。”
他父親是質子,母親是個吳國人,他一生來就在吳國,燕王離開時沒有帶他回燕國,那個可憐的女人不久也病逝了。
外祖是個破落戶,曾經與湖陽公主的長子有些交集,因而他才被托付給了吳王,轉眼又被塞給了頭一個開府外出居住的三公子,才不至于在街上流浪。
“故裡?”姚銳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竟是不可置信地微微張大了眼睛,“哈,照你這麼說,始皇帝的故裡還是邯鄲呢,他為什麼要回秦國?”
“你和他處境一樣啊,你也在漢昌受盡屈辱,也同樣有個王位等着繼承,你為什麼不回去呢?”
“難道非要我派刺客在你背後追殺才肯離開嗎?”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悉悉索索的低語在耳邊響起,面前的皇子分明未曾開口說話。
玉晉光攥緊了拳頭,眼前喧鬧的街道、迷離的花燈不斷解構重組,最終與記憶拼合,仍是寶馬雕車、星落如雨的市集,卻是充斥着尚未散去的血腥氣。
有人唱着不知名的歌謠,催促着遊人還鄉。
姚銳見他隐隐有些動搖,便湊近了一點,附耳上去說道:“回去吧,去看看燕王台,去聽聽易水歌,去争一争王位。”
玉晉光後退了一步,從撲朔迷離的幻象中掙紮出來,終于意識到這些假象的來源——姚銳身上的香料。
相傳武和元年時太祖曾經被困于幻境,後來便讓人煉了一種香料,能使人産生幻覺。
很多人認為這是齊國對西域小國戰無不勝的原因之一。
“懇請二殿下……助臣一臂之力。”玉晉光咽了口口水,擺脫了幻境,終于順遂了姚銳的意思。
姚銳随手把腰間的香囊丢掉了。今日帶的不多,得虧玉晉光陪了他一路才得手。
他順着玉龍的背揉了兩下,終于笑了起來:“識相。決明子,到時候就由你送他回燕國了。”
決明子抱拳領了命令。
“至于回報……等你登上王位再說。”姚銳越過一旁的胭脂鋪,走到一處兵器鋪前頭,“今夜,不談政事。”
玉晉光眨了眨眼,面前的皇子又恢複了以往的高傲與冷淡,而幻象之中循循善誘的話語不過是昙花一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