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案子勉強算是告一段落,姚銳在長安本就是金枝玉葉地嬌養着,多了許多其他皇家子弟沒有的毛病。到了漢昌沒人約束更是變本加厲。
九月才剛開了個頭,二殿下就開始犯懶了,郦成森送來幾封詢問嚴小姐案的函書來,全是有來無回——姚銳暫且把這事全部甩給了九裡香去做。
他一閑下來準沒什麼好事。
半夜睡不着就總去院子裡蹲着看地如水月光,要麼就是到處遊蕩,也不知幹什麼,許多下人晚上見了被吓到,早上又跟姬開鬧離職。
等大家都習慣了,他又開始弄些新花樣——譬如莫名其妙爬到牆頭上去,或是潛伏在某處陰影裡,靜靜觀察飛鳥聚散人來人往。
可每每姬開下定決心跟姚銳商榷一下這個事——此人白日裡又總在補覺,找決明子說也沒用,他根本勸不住,勸的住也看不住,看的住也不會管。
決明子還是知道誰是主子的。
如此十幾日下來,姚銳一個人愣是弄的整個三公子府怨聲載道、雞犬不甯。
這個晝夜颠倒的作息,實在沒幾個活人受得了,也不知他在皇宮裡是不是也是如此。
“二殿下還沒起?”姬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問中午回來換班的甘遂。
決明子似乎也受不了了,前天跟姬開讨了間客房,每天下午雷打不動去補覺——
以往淩晨時分他是不必看着姚銳的,可最近二殿下實在變本加厲,常常到了寅時才睡,決明子本就蹲了太子一夜,受不了這種磋磨,幹脆找了人換班。
甘遂生的清秀,是個少年模樣,滿臉都是風發意氣,這幾日下午守着房門,倒也和姬開熟絡了一些,聞言笑了笑,露出一顆虎牙:“三公子且等吧,現在才不到未時——殿下今日卯時睡的。”
他上下打量了姬開兩眼,忽然略帶探究又有些猶豫地問:“公子要不也去歇息一下?”
姬開每隔半個時辰來一次,每次都要問問姚銳醒了沒,然後就再去忙自己的事情。
“卯時才睡?!”姬開驚駭地大喊一聲,“決明子那厮根本沒告訴我!害我在這兒白問!”
他轉身打算離開,可轉念一想——已經過了快四個時辰,算算時間,人大約該醒了。
于是隻好繼續站在那兒等:“算了,他大約也快醒了,我再等一會兒。”
鈎吻拎着偷偷溜出去的玉龍從房梁上下來,那隻漂亮的“玉尺宵飛練”不滿地喵喵叫了兩聲,旋即跳到了榻上。
姚銳坐起身子,把貓放在腿上,對鈎吻說:“鈎吻,你去把燕王解決了——不要太快,徐徐圖之即可。”
鈎吻是一把淬了毒的劍。
她殺人要麼是用毒藥,要麼就是用毒計,與她的名字相得益彰。
她并不多問,領了命令便徑直上了房梁,從另一頭翻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天邊。
姚銳把九裡香送回來的帶鈎随便抛在桌子上——這小東西竟然是三山教的憑信。這東西少說也是三百年前的流行樣式了,三山教還真是強行附庸風雅,硬是弄了個複古款。
房門吱呀一聲被從裡面推開,甘遂吓了一跳,連忙扭頭去看,見姚銳抱着貓,隻穿着裡衣站在門口,當機立斷把尊貴的皇子推了回去,順手關上了門。
“殿下,把衣服穿好再出來!外面涼!”甘遂堵着房門,謹遵韓皇後的囑托。
姚銳對這些暗衛實在無可奈何,隻得乖乖穿好衣服,畢竟說到底韓皇後才是他們的主子。
房門再度被拉開,衣冠整齊的姚銳站在門口,擡眼直接問了姬開:“公子有什麼事,還要專門等着我起床。”
姬開勉強擠出一抹笑:“二殿下近來作息不妥,臣實在看不下去,特來奉勸兩句——”
“我作息什麼樣還用你說?”
就知道是說這個的。姚銳有些愠怒地往姬開身上砸了……一張銀票。
八成又是哪個不長眼的下人告的狀。可鐘王後給的安神香用完了,姚銳自己的藥又有限,還得放着應急,吳王給的藥又是不頂用的,他晚上睡不着不出去逛逛難不成躺在床上幹等嗎。
“……我自然無意指責您。回頭讓下人注意一點罷了。”姬開拿着那張額度萬計的銀票,迅速平複了表情,揚起輕松的笑靥來,“不過還有一件事,今早上才傳過來。”
“說。”姚銳皺着眉頭,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現在已經未時了,他等着出去吃飯呢。
“劉夫人死了,中毒。”姬開似乎隻是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但現場發現了一枚帶鈎,宮裡的金石家說是上朝産的。父王想找你看看什麼情況。”
上朝是吳國和燕國對齊國的雅稱,畢竟二者都是從齊國分出去的,到底隻能算異姓王。
姚銳心中疑惑,稍微思索了一會兒之後還是同意了:“行,我去看看。”
帶鈎多少年前都沒人用了,現在連着兩起案子都出現了帶鈎,隻怕其中有什麼聯系。
還是齊國産的帶鈎,現在連皇帝祭天的禮服都改成了帶扣,帶鈎都是挂在腰封上當裝飾品,遊行一次能掉倆。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誰膽大包天殺人還敢往齊國人身上嫁禍。
這個時節王宮裡竟然沒種桂樹,走了老遠連馥郁的桂香都聞不見,實在是奇怪。
或許是吳王不喜歡桂花。
劉夫人所住的宮室已經改成了靈堂,屍身已經被收斂入了棺椁,連着周圍的幾座宮殿都挂上了缟素,以示哀悼。
前朝管不着後宮的事,可偏偏劉夫人的母家不是什麼善茬。
姚銳遠遠看見有個女人趴在棺材上痛哭流涕,九公子也站在附近,卻隻是站着揉眼眶,好像是在哭,又好像不怎麼哀傷。
劉政通竟也破格入了宮。
“吳王。”姚銳略過了這群或喜或憂的卻無一例外展示着自己的哀傷的人們,徑直朝着吳王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