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根沒把人命當回事過,現在自己出錢送這些姑娘歸葬,實在是奇怪。
姚銳覺察到她的目光,啞然失笑。
“劉政通說那院子不是他的,是府裡一個下人的。”郦成森不再糾結二殿下的舉動,自顧自彙報案情,“此人很久以前脫籍了,正在讓人去查。”
“能去查查劉政通家嗎?”姚銳擡眸問道。
郦成森搖搖頭:“劉政通拿了把那塊地贈予那下人的契約,暫時沒有證據表明此事與他有關。刑審之法規定不得無據而查良民之宅。”
她雖說被列為酷吏,但要說犯法還是萬萬不敢的。皇帝六年前違反走馬法,現在都能被拎出來罵一天。
“那他作為右護法,難道不該以從犯論處?”
“王夫人精神萎靡,所作所言不能作為确鑿證據證實。”
“……好吧。”姚銳無奈妥協了,“許之問與王室有姻親,暫時沒有進展。不行你跟父皇說聯姻,我好有些走動。成親當夜讓铮兒把那人殺了就是。”
郦成森松了一口氣,說道:“白子琮似乎與三山教有些關系,隻是更深層的沒挖出來。郎訾月……臣在坊間聽聞她有個私生子,棄養也是重罪。”
姚銳忽然感到有些煩悶。
一個私生子掀不起什麼風浪來——齊國對于私生子女的律法已經很是完善了。
理論上來講與生身父母除了血緣幾乎沒有任何财産、地緣、職稱關系的人,自然不願意認一個即将被定義為叛賊的人做母。
何況朗訾月的兒子,就算活着,也該有七八十歲了,很有可能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
“先查白子琮的事。郎訾月的先放一放。”姚銳蹙眉吩咐道。
郎訾月的私生子不好處理。
不過她倒是幾個權臣裡年紀最大的。
說不定熬幾年就死了,他們倒還等得起。
“對了,”姚銳忽然轉過身,正眼瞧着她,“嚴小姐已經死了,婚約自然做不得數,你和哥哥……”
“殿下,我是官宦出身。”郦成森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姚銳的話。
姚銳沉默了一下,随後說道:“我的意思是,你們的婚事等兩年再說。大哥的婚事,他自己還是能做主的。”
郦家四世公卿,傳到郦成森這一代沒了男丁,因而讓她考了女科,未來準備招贅再傳香火。
她不可能僅僅為了虛無缥缈的愛情就嫁入皇家,從而廢掉四代人的期許、抛棄自己耗盡心血得來的官職。
而姚钺是衆望所歸的未來的皇帝,他們絕無可能。
“哼,”郦成森哼笑一聲,“殿下,我不可能緻仕嫁人,除非大殿下入贅。”
姚銳略微思索了一下,終于不說話了。
漢昌冬季偶爾會有淅淅瀝瀝的小雨。
這幾天天氣不好,他為了配合調查,日日和姚铮往大理寺跑。作為閑人的姬開竟自覺擔起了撐傘接送他的職責。
盡管這種事情讓下人來做就足夠了。
“二殿下,同福今日買了幾隻蝦子來——這些東西冬日裡可是罕有,我專門讓人煲了湯……”姬開看都沒看從另一個房間走出來的姚铮,徑直牽着姚銳的手下了台階。
姚铮連着翻了兩個白眼,一把奪了甘遂手裡備用的傘,自顧自走了。沒走多遠,便回身大喝一聲:“他不能吃蝦!”
然後她洩憤般使勁踩着地上的泥水,噼裡啪啦地離開了。
姬開說是來接他們兩個,哪次不是隻有她淋濕半邊衣服。
姚銳似笑非笑地擡眸看了他一眼,沒頭沒腦地問道:“酒樓分紅終于入賬了?”
姬開微微笑着,一雙眼裡至是有情,又至是無情:“我見近來新開的幾家書局都不錯,便投了些錢進去。殿下借臣的錢,不日便能盡數奉還了。”
“書局?”姚銳難得起了一點興趣,竟略有期待地問了一句,“我不差那些銀子。你們都賣什麼書?”
姬開臉色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什麼所以然來。
姚銳挑起眉毛,狐疑問道:“不是什麼上不得台面的東西吧?”
諸如某些說起來都難以啟齒的話本,發行起來賺錢是賺錢,可到底是犯法的。
“當然不是……”姬開弱弱反駁一句,思來想去,最終模糊說了幾句,“就是講一個女子多舛的愛情故事,也沒什麼好看的。但殿下也知道,大家都喜歡這樣的俗套故事。”
姚銳歎了一口氣,準确猜出了書名:“啊,《麗姬詞》。确實難登大雅之堂,不過還不算太過分。”
姬開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麗姬詞》是三百年前平地興起的話本,風靡一時,然後被列為了禁書。
理由是影射太祖。
這本書筆法老練,感情通達,描寫纏綿悱恻。寫的東西卻是西施與吳王夫差、越王勾踐、陶朱公等一幹人的愛情糾紛,實在是不堪入目。
最最關鍵的還是結局,沒有采用傳聞中西施與範蠡泛舟五湖的圓滿結果,反而采用了她投湖自盡的悲劇結尾。
這書不少皇室子弟都看過,民間禁刊也止不住。
姚銳看完這本書後,想了整整半個月,也沒搞明白西施到底愛的誰。
“你覺得西施愛誰呢?”姚銳把手指縮回袖子裡,兩隻手抄着,忽然問道。
是假戲真做的吳王、志趣相投的陶朱,抑或是忍辱負重的越王?
姬開把傘舉高了一點,擡眼看着空中開始飄散的細小雪花:“自由吧。她一生身不由己,自然渴望自由的愛情。”
姚銳不知作何感想,搖了搖頭,也擡眼看向雪花:“嚴小姐的案子大約會移交天樞閣。接下來,便要處理你的事情了。”
愛情從來是最廉價的東西。人們各取所需罷了,所愛即所需。正如無權者謀權,失财者謀财,缺愛才會追求愛情。
天之至私而用之至公之人,當今之世,大約是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