鈎吻輕巧地落在馬車頂上,還沒發話,拎着魚簍的決明子便站了上來,冷眼看着她。
“大王爺來抓人了。”鈎吻面無表情地開口說道。
決明子并未理睬這句話包含了什麼信息,隻是說:“你快下去。公子府的馬車不比賢王的車架,會塌的。”
“啧。”鈎吻飛身而起,不見了蹤影。
決明子叫停了車子,隔着一層車簾向姚銳禀報了此事。
大王爺來抓人要是波及不到姚銳,鈎吻壓根不會說給他聽。
車廂裡一時靜的可怕,隻留下綿長的呼吸聲。
“怎麼辦?”姬開和姚銳大眼瞪小眼。
“決明子,去看着大王爺的動向,盡量拖住他。”姚銳從車上下來,把貓塞進原本用來裝書的一隻袋子裡,拎着它塞進決明子手裡,伸手要去脫掉馬匹身上的車轭。
車夫心中驚疑,但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隻好順着皇子的意願來。
姬開在車架落地之前趕忙從車上跳了下來,蹙眉詢問:“你要幹什麼?我的馬車!”
“跑啊。”姚銳用憐憫的目光看向他,從車子裡硬是翻出了兩隻馬鞍來——這東西還是之前姚铮抽風硬放進旮旯裡的,翻身上了馬,“再不跑等被他抓回去挂在桅杆上嗎?”
“你往哪跑?我也要跟着跑?”姬開震愕地被決明子推搡着上了另一匹馬。
姚銳勒緊缰繩,調轉馬頭走了兩步:“你不跑等着被大王爺打到說我的動向?”
暫且能跑多遠跑多遠。
“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會騎馬……”姬開嘀咕着把缰繩收緊,跟上猛然策馬狂奔的姚銳,“你倒是慢點啊!你心髒受得了嗎!”
沒有回音。
姬開叫苦不疊,隻好一路跟着他。
本來在水路多的地方走馬是挺不容易的,但姚銳的運氣實在太好,一路南下跟走平地一樣。
隻是出城的時候踢倒了一釣者的魚簍,姚銳看也不看就是一把銀票下去,那人追着大喊,落在後面的姬開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把人拽上了馬,準備等停下來再說賠償的事。
他們渡江的時候就是船舶舳舻相接策馬能一路跳過去;走山地就是遇到商隊在前面開道。
一路過了長沙、衡陽,姬開見姚銳還有繼續往南走的意思,實在有些受不了,強撐着揚鞭加速,疲憊地問道:“殿下,再往南就到嶺南了——這天都黑了,咱們歇歇行不行——馬都快跑死了!”
在馬背上颠簸了将近三個時辰,還不如被大王爺抓到打死呢。
何況他順手抓走那個漁民還一直不知道在喊什麼。
早知道就不管他了。
姚銳擡眼看了看月亮,終于放緩了步子:“走吧,到永州過夜。等什麼時候大王爺走了,我們再回去。”
決明子和苦木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他,現在身上還有錢,在永州待上兩個月都沒問題。
“你怎麼撐這麼久的……”姬開小聲嘀咕了一句。
“喂,你還活着沒?”姬開擦擦額頭上的汗,斜眼看向被自己逮來的人。
那女的罵罵咧咧地從馬背上下來,一邊問姬開要錢:“你砸了我的攤子,賠錢!”
“我不是賠給你了?”姚銳回轉馬頭,蹙眉看着她。
“呸!”那女人完全不管馬上的人是什麼身份,“你他娘的亂撒錢,都被客人搶完了!”
接着她又用土話說些别的什麼,姬開隐隐約約聽見“揮金如土”、“小民萬戶”什麼的。
姚銳歎了口氣,從袖子裡又拿出兩張銀票來:“給你,一千兩。”
一千兩要小民耕織不辍近十年,清官直吏恪盡職守三四年,可韓家這麼多錢賺回來隻用不到半個月。
“哼。”漁婦接過銀票,伸手指向姬開,又問,“那我怎麼回去?他要把我帶過來的。我連在哪都不知道。”
姬開勒着馬缰繞着她轉了兩圈,小聲嘀咕:“老子就不該多管閑事……還不如放你跟客人搶銀票。”
“行了,一千兩夠你在永州住上三五十天或者買兩架馬車了。我們暫時回不去,你自己買馬車回去行嗎?”姬開臉上挂着和煦的笑,盡量溫和地說,“你要是着急的話,我把馬給你,姑娘會騎馬嗎?”
什麼騎馬,馬車她也隻能遠遠看上一眼。
“我不買馬車。”漁婦揣着銀票,坦然回答,“俗話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們既然幫了我,如何不送我回去?”
“最次的馬車也不過三四百兩銀,永州離漢昌也不遠,加上租船渡江的費用,你還能剩下四五百兩銀來,足夠賠你的攤子,甚至是讓你家衣食無憂好一段時間。姑娘為何一定要我們送你回去?”姬開笑着詢問,頗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我們暫時回不去,如果姑娘要随着我們回去,要等上十天半個月。”
“好了,”姚銳叫住姬開,勒馬上前半步,“你要是惜财,我再給你一千兩。”
再多就不行了,他一天身上帶的錢也不過萬兩,現在剩的隻有五六千。
他對吃穿用度倒是沒什麼要求,隻是從韓皇後那學的扔錢的毛病改不了。
而且身上沒有碎銀,票子扔完就真沒錢了。
“我不是惜财,我是惜命。”漁婦回道。
姚銳起了一點興趣,忽然問:“你懂法嗎?”
漁婦點點頭。
“我不會随便殺人。你若沒有犯法,又有誰能殺你?”姚銳含了一抹笑,俯視着雜草裡站着的漁婦。
漁婦正色擡眼正視着他,坦蕩回答:“父母殺子惟流放,子殺父母卻要處以極刑。今日攤子毀了,如果不盡快拿錢回去複命,我父親明日喝了酒,難保會不會打死我。”
“是這樣嗎?”姚銳回眸看向姬開,“我記得燕、吳二國雖能微調律法,卻還要以上朝之法為準吧?”
“殿下記得不錯。話說回來,你怎麼對法條知道這麼清楚?”
又不是什麼遵紀守法的人,也沒那個必要。
就算當街殺人陛下肯定也會去大理寺撈人的。
“學過。”姚銳言簡意赅,“當時和郦成森一起在太學,大學士是她爺爺,經常開小竈,我會留下來一起聽,免得回家碰上先帝。”
一般來說皇子皇孫學習的地方是在東宮或者宗學,陛下怕他被堂兄弟排擠,幹脆讓他到太學去。
就算長的跟别人不一樣,身份也比他們高一等。
“那你和郦成森青梅竹馬啊?”姬開有些愠怒地眯起眼睛看向他,試圖從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讀出别的情緒來,“怪不得陛下想撮合你們。”
“啊,算是吧。”姚銳雖然震驚了一下,但完全不到點上,他說,“這事連你們都知道了,看樣子得寫信讓陛下别太過火了……”
因為陛下跟韓皇後不是青梅竹馬,所以對青梅竹馬這四個字有别樣的情懷。
嚴之梅和姚钺也勉強算得,不過這倆人一直不對付,互相看不對眼。何況嚴之梅還有個真正意義上的青梅竹馬。
聽說她葬禮時姚钺也去湊熱鬧了,哭沒哭倒是不知道。
“哼。”姬開看着他的反應,冷哼一聲,揭過此事。
姚銳瞟了那漁婦一眼,說道:“那不必急着回去,我可以支持你在永州城的所有動作。到時候随我們一起回去。”
漁婦搖搖頭,拒絕了他的提議:“我還有弟妹在家裡,若不及時回去,明日遭殃的就是他們。”
姚銳和姬開對視了一眼。
姚銳把陳清安給的那枚玉牌丢給漁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