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在禦宿殿東面的瓊露殿舉行。
前半場晚宴,蕭貞觀都有些心不在焉,再精彩的舞樂都無法讓她提起興趣,集中精神。
她頻頻往蕭九瑜的座位方向看去,有好幾次都當着敬酒的臣子的面走了神,而蕭九瑜都撇開話頭替她遮掩了過去。
蕭貞觀松了口氣,自覺此事應當過去了,否則阿姐可不會這麼好說話。
懸着的心總算落回了胸中,酒過三巡之後,她的興緻顯然高了許多,對臣下與各邦使臣的敬酒皆來者不拒。
蕭貞觀是個無甚酒量的,蕭九瑜估摸着她酒喝到頂了,便暗示宮人先行攙扶她回去休息,自己又接着替她撐完了整場,才散宴往回趕。
一出瓊露殿,遠離了衆臣,蕭九瑜臉上的笑意立刻消散得無影無蹤,她邁着略顯急促的步伐往禦宿殿方向走,每走一步,每靠近禦宿殿一點,她的怒火便旺上一分。
“都查探完了?”蕭九瑜頭也不回地問道。
林檎跟着蕭九瑜幾十年,對這位殿下的脾性格外了解,殿下壓抑了一日,此刻怕是已經怒火中燒,但惹出禍事的是陛下,因而她不得不提醒,“雖誠如王上所料,但是王上,這裡是上林苑,而您要去的地方,是陛下的禦宿殿。”
“用不着你提醒孤,孤不會做什麼。”
禦宿殿近在眼前,殿中的燭火未熄,蕭貞觀應當還未就寝。
蕭九瑜單手按着腰間的攝政王朱雀玉符,深吸了好幾口氣,忍得額上青筋直跳,放緩了步子走了過去。
在殿外值守的扶影遠遠瞧見了蕭九瑜的身影,早就溜進了殿中向蕭貞觀禀報,蕭貞觀正在飲解酒湯,聞言差點将口中的湯水噴出來。
“你可瞧仔細了,真是阿姐過來了?”
蕭貞觀被扶影的話吓出一身冷汗,酒醒了不少,比灌下一大碗解酒湯都要管用,神思變得格外清明,可是她一點都不想醒過來,還不如讓她直接睡死過去。
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蕭九瑜就踩着她的心跳踏入殿中。
蕭貞觀扶着案幾搖搖晃晃地起身,眼神根本不敢往蕭九瑜身上湊,“阿姐怎麼來了?”
“來瞧瞧陛下好些了沒。”蕭九瑜走到近處,朝林檎揮了揮手,青菡猶豫再三,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蕭九瑜的目光幽幽飄了過去,盯得青菡冷汗直冒。
蕭貞觀暗自叫苦,青菡露出這般視死如歸的神色,不正好将她賣了個徹底嗎?!
“青菡,阿姐這麼晚過來定是有要事,你帶宮人先出去,沒有朕的允許,誰都不許過來。”
青菡一走,視死如歸的就變成了蕭貞觀。
“陛下沒有話對臣說嗎?”蕭九瑜問。
蕭貞觀還妄圖做垂死掙紮,故意露出不解之色,“說什麼?”
蕭九瑜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忍了又忍,“陛下對今日賽場上阿黎墜馬一事,有何想法?”
“阿姐說這個,”蕭貞觀深深歎了口氣,“姜娘子當真是可惜了,不過好在人沒事兒。”
蕭九瑜盯了蕭貞觀半晌,“陛下想說的,就隻是這些?”
“不然呢?”蕭貞觀頂着蕭九瑜釘子般的目光,硬着頭皮道。
蕭九瑜聞言默然,眸中的怒火在發現蕭貞觀依然敢做不敢當之後,漸漸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是不解,還有失望。
千萬句教導的話到了嘴邊,就隻剩下了一句,“阿珞,皇帝不能這麼當。”
蕭貞觀愣住了,蕭九瑜已經很久沒有喚過她“阿珞”,而今再次這麼喚她,卻是為了那個姜見黎,她明白了,她的阿姐是為姜見黎來向她讨公道來了。
“皇帝不能這麼當,那該怎麼當呢?”蕭貞觀心中的懼怕頃刻間消失得幹幹淨淨,一股無名之火升騰而起,灼燒得她渾身難受,“阿姐這麼會當皇帝,這個位置不如換阿姐來坐?也省得朕處處不合阿姐的心意。”
“蕭九珞。”蕭九瑜連名帶姓地喚她。
“朕早就不叫蕭九珞了,朕姓蕭名貞觀,”蕭貞觀笑得怪異,“是阿姐說的,有了新的名字,朕就該有一個新的開始,朕聽了阿姐的話,可阿姐呢,還當朕是小孩子,不能認清局勢的是阿姐,而不是朕。”
“朕讓阿姐失望了是嗎?”蕭貞觀仰着頭,倔強道,“因為一個姜見黎,阿姐就對朕失望了?阿姐這般氣勢洶洶而來,不就是為了給她讨個公道嗎?既然阿姐發現了,朕也不瞞你,的确是朕所為,朕就是對姜見黎怎麼看都不順眼,朕厭惡她,所以朕要教訓她。”
“她差一點就死了。”
蕭貞觀滿不在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一條賤命沒了,能讓朕開心一笑,也是她的造化,難道阿姐就為了這個,要朕下罪己诏向她認錯嗎?”
蕭九瑜竟不知蕭貞觀何時變成了這副乖戾的模樣,“該下罪己诏的不是陛下,是臣,是臣沒有教導好陛下,臣該用罪己書向天下認錯。”
蕭貞觀嘴硬道,“阿姐不必多此一舉,阿姐寫罪己書,同朕下罪己诏有什麼差别,阿姐說自己沒有教導好朕,便是在告訴天下人,朕這個皇帝當得不好。”
蕭九瑜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在蕭貞觀面前語塞,而她的沉默讓蕭貞觀更加認定自己猜中了她心中所想,“朕說準了是嗎?阿姐,朕也不瞞你,朕這個皇帝當夠了,朕不想當了,誰愛當誰當,若你還有阿兄們都不想要的話,朕就從宗室裡挑上一個傳位給他,朕看荥陽王叔家的幾個堂兄堂姊就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