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貞觀情緒激動,言語之中對自己承繼大統之事的厭惡毫不作僞,不像是氣話,更像是威脅。
這番話聽在蕭九瑜耳中,迫使她不得不反思自己從前的舉動,她真的做錯了嗎?
蕭貞觀眼見着蕭九瑜的臉色從失望、驚詫轉而愧疚,心下頓時清明了些,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乃是惡語傷人,可她向來是個不愛認錯,不願服軟的性子,以前還是德陽公主、德陽長公主之時,有父兄阿姐寵着讓着,便是做錯了也能撒個嬌糊弄過去,所以此時此刻,她仍舊梗着脖子,對蕭九瑜怒目而視。
蕭九瑜一直沉默着,沉默得讓蕭貞觀心中生出一股忐忑,若是蕭九瑜再這般沉默下去,她怕是不敢再同方才一樣嘴硬的。
“阿珞,你真的不想再當這個天子了嗎?”蕭九瑜鄭重其事地問道。
蕭貞觀從未在蕭九瑜臉上看到過比眼下更加認真的神色,她覺察到阿姐是真的在詢問她的意見,仿佛隻要她說不願,她就會想辦法幫她一樣。
難道她胡亂一通發作,竟讓阿姐心軟了?
蕭貞觀看到晦暗的前路陡然出現了一道光亮,那光亮就是誘惑,引誘着她開口。巨大的誘惑在前頭擱着,蕭貞觀輕輕甩頭,抛卻心中忐忑的雜念,心一橫回答道,“阿珞不想當。”
“那阿珞屬意何人繼承皇位?”蕭九瑜低頭尋了個錦杌坐下,慢悠悠地問。
蕭貞觀當真認認真真地思索起來,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宗室裡誰來繼承皇位合适,于是試探着反問蕭九瑜,“阿姐覺得呢?”
蕭九瑜笑了笑,“既是陛下想要傳位,那傳位的人選自然應該由陛下來定,臣隻是一個攝政王,豈能決斷皇位傳承之事。”
“阿姐莫不是在敷衍朕。”蕭貞觀警覺于蕭九瑜态度的轉變,倍覺她根本就不是真心相幫,隻是在戲耍她罷了。
蕭九瑜從銀盤上取了一個林檎果在手中把玩,修長的手指因微微用了力,從而泛出淡淡紅色,蕭貞觀腦中的弦被緊緊扯起,她隻覺蕭九瑜手中捏着的不是什麼林檎,而是她的命運。
“陛下息怒,皇位傳承是大事,臣豈敢敷衍陛下,臣之所以讓陛下自己選,是因為,”蕭九瑜頓了頓,殿中鎏金百樹燭台上的蠟燭爆開幾朵燭花,蕭貞觀屏息凝神,緊張地等待着蕭九瑜接下來的話。
“因為什麼?”蕭貞觀忍不住問道。
蕭九瑜握住林檎歎了口氣,這口氣歎得幽長,其中夾雜了異常之多的無奈,聽得蕭貞觀心頭一緊。
“阿珞,你知道為什麼阿兄要選你來繼承他的皇位嗎?”
蕭貞觀搖頭,她怎麼知道她那個一向心思難測的阿兄為何要這麼做。
“因為他不想死啊。”蕭九瑜輕笑起來,“阿珞,因為他還想退位以後與顔欽安一道歸隐,他想平安離京,也想要顔欽安與他一起平安離京,所以才選擇了你。”
蕭貞觀能聽得明白就怪了,“朕繼承皇位,和阿兄死不死,有什麼關系?”
“阿珞啊,你仔細想想,”蕭九瑜循循善誘,“咱們大晉有一個當過皇帝的太上皇,又多了一個當過皇帝的熹王,你讓新帝怎麼想?”
蕭貞觀搖了搖頭,“朕沒怎麼想啊。”
“那是因為他們一個是你的阿耶,一個是你的阿兄,”蕭九瑜用林檎叩了叩案幾,“你從小是他們看着、寵着長大的,你們感情深厚,且你,心地單純,若是繼位的換成蕭家的宗室子,誰又知道日後呢?”
蕭貞觀站得久了,腿腳有些發酸,也學着蕭九瑜的樣子尋了張錦杌坐下,“日後?日後會怎樣?”
蕭九瑜用林檎輕輕點了蕭貞觀的額頭,“阿珞,你會因為自己當了皇帝,就要殺了阿耶和阿兄嗎?”
蕭貞觀目露驚恐,“阿,阿姐,你為何這麼說?朕,朕怎麼可能?”
“那你會因為自己當了皇帝,就将同樣有資格繼承皇位的阿姐,還有舒王兄、宥王兄乃至他們的子嗣都殺了嗎?”
蕭貞觀以為蕭九瑜在懷疑她,一時也忘了自己還是個皇帝,驚恐地撲到蕭九瑜懷中,如小時候一般嗚咽道,“阿姐,我怎麼敢,我從來沒有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