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城出來,夕陽最後一絲餘晖也收斂了幹淨,等回到王府,天已經黑了個透徹。
今日是十四,天邊的月亮隻差一點就會圓成玉盤,而過了明晚,姜見黎就會回到農莊,不必每日都趕回城中過夜。
她打算趁着這兩日去開卷樓中尋些農書,皇城中的書她帶不出來,但是王府裡頭的書卻是可以任她挑選帶走的。
提了一盞風燈入樓,找到記憶中的地方,将曆代的農書全部摘出來抱着,原以為會有很多,其實也就三四本,姜見黎嫌少,想着明日去萬方樓的時候再順道在集市上買些。
這種與科考無關的緻用之書也不知能尋到多少,但聊勝于無。
選好了書,意欲離去,路過南面臨湖的窗子時,忽然聽到了人聲。
“王上此番回府心情不佳,可是仍在為雪災憂心?”
姜見黎聽出來了,這是楊長史,她喚“王上”,難道阿姊回來了?
“憂,憂愁得很,”蕭九瑜一口氣歎得直墜深淵,沉重得阻攔住姜見黎離去的步伐,她本不想聽,可是蕭九瑜的語氣沉得有千鈞重,哪怕是聽聞蕭九稷傳位給蕭九珞之時,蕭九瑜也是憤怒居多,還沒見她這般喪氣過,姜見黎鬼使神差地當了一回隔牆之耳。
“太上皇親自奔赴西北,中書令又領了南面的安撫使,王上不必如此憂心。”楊長史勸慰道。
“孤不是為這次的災情而憂,”蕭九瑜忍不住透露自己的心緒,“這一回雪災之嚴重,為赈災,陛下下令開倉放糧,因而孤同戶部、太府寺還有司農寺算了一回大晉的家底。”
“我大晉曆經鳳臨、承臨、熹和三朝帝王的勵精圖治,物阜民豐,倉廪充實,臣不明白,王上為何憂心。”聽得出楊長史格外不解,隐在開卷樓後的姜見黎也同樣不解。
蕭九瑜也沒賣關子,“孤是為了大晉的日後兒擔憂,曆經三朝帝王勵精圖治,四海升平,的确物阜民豐,此回赈災的糧食綽綽有餘,可是再綽綽有餘,也終究會消耗大半。”
“前些日子孤召見太醫署,探讨了一番後,發現災後發生疫病已是不可避免,隻是看範圍大小,可無論大小,都會耽擱百姓生産,沒了春種,就會直接影響夏收,這一赈災就得赈到六月之後,若是能趕得上夏種最好,趕不上就隻能再赈一季,此次遭遇雪災的共有十郡,多少糧食禁得住這般用。”
“若如王上所言,也就是今歲困難些,來年必定就好轉了。”
“這才是孤最擔心之處,”蕭九瑜愁腸百結,“大晉許久沒有發生過大災,孤怕這隻是一個開始。”
楊長史驚呼,“王上的意思是?”
“冬災、春疫、夏澇、秋旱,眼下根本不知道是否隻有其一。”
不說楊長史,就連姜見黎也驚詫不已。
“莫非欽天監對天象有什麼推測?”楊長史問出了姜見黎想問的。
姜見黎貼近了窗棂,可等了許久,也隻等到微不可查的一聲歎息,很快就被夜風吹散。
當夜,蕭貞觀在禦榻上翻來覆去地,怎麼也睡不着。
她隻要一閉上眼睛,就能聞到殿中藏着一股若有似無的臘梅香,然而當她推醒守夜的扶疏仔細詢問時,扶疏又揉着雙眸笃定地說沒有。
怎麼回沒有,分明就有。
蕭貞觀覺得心裡躁得慌,吩咐扶疏将窗啟開,臘梅的香氣在夜風中變得淡了,于是她心滿意足地睡去。
及至三更,扶疏再度被推醒。
“陛下?”
蕭貞觀的聲音在夜裡聽着幽幽的,“宮中可存下了臘梅?”
扶疏張了張口,“臣明日問一問。”
翌日,吳大監将蕭貞觀的口谕帶到司膳司,司膳司開了地庫,總算尋找了去歲冬日存下的臘梅幹花,獻寶似的捧到蕭貞觀面前。
蕭貞觀嗅了嗅,“味道不對。”
缺了點什麼。
青菡一拍腦袋,說,“定是缺了甘蔗與冰糖的甜味。”
宮中烹茶最好的司茶女官被傳到勤政殿,被蕭貞觀如炬的目光盯着為她煮了一壺茶。
半盞都沒飲盡,蕭貞觀挑剔道,“味道還是不對。”
“許是,花放多了,糖放少了?”青菡提醒烹茶的女官,“少放兩朵花,多加兩塊糖。”
昨日她可是看見了,姜園監煮茶時,可是放了好幾塊糖來着。
第二壺茶煮好,這回蕭貞觀連茶盞都不曾端起,濃郁的甜香膩得她眉心直皺,“味道越差越遠了。”
女官頭一回被傳召,本就緊張得手腳無措,被蕭貞觀挑剔了兩回,已是驚懼萬分,伏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請罪,“臣學藝不精,請陛下降罪。”
蕭貞觀沒想責怪她,隻想知道味道為何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