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許多菜蔬比起來,胡瓜耐寒又耐熱,按照正常的種植時序,春胡瓜應在二月育種下土,五十五日後就可結果,等到大暑時節,許多瓜果因天熱難以繼續存活,胡瓜仍可繼續結果,所以是一種消暑佳果。
姜見黎第一次嘗試使用暖房育種,前前後後共育了三回,頭兩回都因為控制不好暖房的溫度導緻胡瓜種要麼直接腐爛,要麼才出芽就被熱死。等到第三回時,她不敢将暖房裡的火塘燒得太旺,免得屋内溫度過高,因而雖是暖房,屋内的溫度也隻比屋外高上一些。
好在第三回育種很順利,姜見黎每日離莊時查看一番,傍晚回到莊子裡再查看一番,等到種子出了芽,再種入土中。
年紀現下外頭還冷着,姜見黎并未直接将種子重在露天的菜園裡,而是用一隻隻特制的巴掌大的陶盆先育苗,每一隻陶盆裡都隻種一粒胡瓜種,種子不能種得太深,否則苗不好破土,等到苗長到差不多五六寸長,每株苗都有兩片真葉發出來時,就該定植了。
定植之日,該是一個晴日。
姜見黎從正月十六回到農莊後就開始等,等了六日才等到一個晴日,而這一日恰逢休沐。
等到日頭高升,姜見黎将一盆盆胡瓜苗從暖房裡頭端出來,在田壟上一字排開,而後開始選苗。
這回她會将胡瓜苗直接種到菜圃裡,選幼苗時,特意挑選了莖葉粗壯且上頭的葉片完好。将選好的幼苗盆地朝上倒扣,輕輕晃動,幼苗連着土整個從盆中扣在掌心裡頭,而後她将一株株幼苗連着底下的土一起埋入事先挖好的小坑裡頭。
胡瓜是個會爬藤的果蔬,得給它日後爬藤的架子留下些地方,所以這些種坑的距離也有講究,前後種坑之間需得間隔大約一尺,而左右種坑需得隔上兩尺。
姜見黎種了兩個時辰,才将所有的幼苗移栽好,接下來她又拎來前幾日晾好的井水,将幼苗的根澆了個透。
澆完定根水,幼苗就算是移栽完成。
可做完這些還不夠,今歲格外冷,直到現在還仍會結夜霜,雖說胡瓜比一般果蔬耐寒,但它也不是個能在冰天雪地裡生根發芽結果的鬥士,因而還得給種下去的幼苗搭個草棚。
草棚不能搭得太低,以免阻礙幼苗生長,又不能搭得太高,高了就會空曠,一空曠就漏風。
姜見黎再三斟酌,決定搭個一尺半高的草棚。等到幼苗超過一尺時,就該給它立爬架,而且算算日子,它們長到一尺的時候,天也不會這麼冷,就不再需要草棚,所以一尺半剛剛好。
草棚的支架,姜見黎選擇了蘆葦杆,蘆葦杆可以彎折,姜見黎在每一列幼苗的左右兩側都插下了蘆葦杆,然後将蘆葦杆上半部分彎曲交疊在一起,再用草繩将交疊的部分牢牢捆好,使之形成一個“拱門”的形狀,待所有的拱門搭好,再将稻草編成的草簾搭在蘆葦杆上,草簾兩邊用石塊壓在地上,這樣就不怕它被風吹跑。草簾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蓋着,白日裡可以将草簾掀開,讓幼苗曬到陽光。
做完這一切,姜見黎隻覺腰酸背痛,也不顧手上還沾着泥,反手捶了捶胳膊,看得菜圃外頭站着的張管事直咋舌。
“張管事過來是有何事?”姜見黎留意到了他,徑直走了過去。
張管事的目光從胡瓜苗上收回,恭敬道,“黎娘子做事專注,小人來了幾回,見娘子都在幹活,便不敢打擾,”說着看了眼天色,提醒姜見黎,“眼下早已過了午時,黎娘子還未曾用午膳,小人這才來問一問,娘子可要現在用膳?”
張管事不說,姜見黎都想不起來自己還未曾用午膳,她并不大餓,便道,“活兒都幹完了,我也不餓,随意揀兩樣送去屋裡吧,我去換身衣裳。”
為了方便幹活,姜見黎既沒穿長袍也沒穿長裙,而是穿着一身短曳,此刻短曳上都是泥土,她一動,身上的泥便撲簌簌往下落。
張管事目不斜視,仿佛什麼都沒有看到,側身給姜見黎讓了一條道。
“青菡姊姊,這是宮裡頭最後一壇臘梅了。”扶疏抱着裝臘梅花的陶罐,為難地問,“今日還要換一位司茶女官來為陛下煮茶嗎?”
青菡揭開陶蓋,用手在罐口輕輕扇動,臘梅的香氣撲鼻而來,“香味倒是正,沒變味兒,隻是,哎,”她沉重地歎了口氣,“怕是再換一人也無用。”
扶疏犯了難,試探着說,“要不我私下去尋一尋姜園監,向她打聽煮茶的方子?”
青菡聞言果斷制止,“不可,若是讓陛下知道,你就别想再在禦前服侍了。”
“可是……”
可是陛下整日這麼折騰也不是法子啊。
不遠處,新上任的起居舍人蔺嘉魚緩緩走來,青菡見到她,急忙叮囑扶疏,“去将臘梅收好,免得蔺舍人瞧見又要記下來。”
“陛下隻是煮個茶而已,記下來又能怎樣?”扶疏不大明白為何要這麼怕蔺嘉魚。
青菡來不及做過多解釋,隻說是眼下南北災情未歇,不能讓前朝知曉蕭貞觀還有閑心做别的的緣故。
扶疏似懂非懂地抱着壇子離去,蔺嘉魚上了殿前石階,拱手請道,“煩請殿正通禀陛下,今日臣來當值。”
殿中,蕭貞觀聽到蔺嘉魚的名字,頭疼得不行。
分明是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也不知經曆過什麼,行事比她那個從小一心成為大晉第一谏臣的舒王兄還要古闆?
之前皇兄的起居舍人她也見過不少次,那位可不會事無巨細地什麼都記,反觀這位蔺舍人,居然連她幾月幾日幾時飲茶時說了什麼閑話都要記下。
昭興元年正月十六巳時三刻,帝于勤政殿召司茶女官制茶,言味不正。
昭興元年正月十七未時二刻,帝于勤政殿召司茶女官制茶,問其可會烹茶否。
昭興元年正月十八午時一刻,帝于勤政殿召司茶女官制茶,言茶淡而無味。
……
蕭貞觀隻要想到蔺嘉魚那本起居注裡大約記着諸如此類的話,便一陣心悸,若這本起居注被後世史官瞧見,約莫會在她的帝王本紀中添上昭興女帝玩茶怠政這樣的批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