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初春,春寒料峭,姜見黎從郊外回來,出門時披了件黎青色披風,披風乍一看不起眼,但披風垂下的系帶上墜了兩枚平安扣,玉質通透,在日光下泛着溫潤的光。
這兩枚玉扣出賣了姜見黎的身份。
“小人眼拙,不知您是?”堵在門檻内的中年男子臉上堆着笑,目光似有若無地往披風系帶上瞥。
“萬方樓的管事。”
中年男子猶自不信,“萬方樓的管事不是個男人嘛?”
“你若不信可以問她,”姜見黎下颌微擡,同甯七娘交換了目光。
“是,新來的管事。”甯七娘低下頭,“黎娘子您怎麼來了?”
“黎某奉萬方樓金大管事之命,來甯家尋人。”姜見黎神色冷淡,言語之間流露出些許不耐,“甯七娘,酒樓如今正是繁忙的時候,你連着告假數日至今不歸,還想不想在酒樓中幹下去了?”
“我……”甯七娘瞥了眼身旁的男人,小心翼翼道,“我想的,隻是,隻是家中有事,還請黎娘子替我轉告金大管事,我想再多告兩日假……”
“多告兩日的假?”姜見黎皺眉不悅道,“主家雖然仁善,但是你也莫要做得太過,眼下酒樓裡的大夥兒忙得腳不沾地,你再告假可就說不過去了。”
甯七娘将頭垂得更低。
“也罷,我今日來是為說個明白,”姜見黎從腰間扯下荷包,随手掏了一把銀子出來,在掌中颠了颠,“要麼你今日同我回去,要麼我給你将之前的工錢全部結了,日後你不必再來。”
甯七娘一聽,當即給姜見黎跪下。
“黎娘子,家中着實有急事,我過兩日一定回去,求您再寬限兩日,就兩日,”甯七娘仰着頭,目露懇求,“求您行行好,我不能沒有酒樓的活計……”
“什麼急事要你來解決?”姜見黎似乎耐心告罄,轉身沖一旁始終冷眼旁觀的中年男子道,“你就是七娘的阿耶吧?莫非你家連個能做主的長輩都沒有,非得同我們萬方樓搶人?”
甯七娘拼命搖頭,姜見黎裝作看不見,繼續質問道,“甯家阿郎,你不會不知道我們萬方樓背後的主子是誰吧?若是不知,你上東市榮盛街打聽打聽,問問街上的人知不知道榮盛街是誰家的!我可告訴你們,我們萬方樓是念着你家七娘簽了契書才來問個究竟,若是喚作旁的不講道理的,連問都不會來問,直接讓你們走人!”
說完,姜見黎将手中的銀錢擲入門檻内,“多餘的錢不必找了!契書一會兒會有人送來!”
“黎娘子!”甯七娘向前伸出手,意欲抓住姜見黎的衣擺,姜見黎似是提前預料到她會這般動作,轉身時将衣擺一撩,甯七娘撲了個空,整個人向門檻另一側倒下。
痛呼聲被巷子裡傳來拍手聲所掩蓋。
姜見黎疑惑地循聲望去,巷子的右側,出現了幾個意想不到的人。
蕭貞觀微服出宮是她突發奇想,一開始青菡說什麼都不願意再幫她暗度陳倉,偏生這時蕭九瑜領着姜見玥過來勤政殿,将蕭貞觀威逼利誘青菡的情形撞個正着。
原以為被蕭九瑜發覺,這趟怎麼都不可能走成,出乎意料的是,蕭九瑜竟同意了讓蕭貞觀微服出宮,且指了姜見玥與她同去,又安排左右千牛衛喬莊暗護。
蕭貞觀大喜過望,出了宮就直奔東市而來。
她早就聽聞東市裡頭有一條街都是翊王府的,街上有全天下最大的璎棠,璎棠對面還有個馔玉樓,彙集四方美食,她一直想去瞧一瞧,卻一直不得機會,如今有了機會,自然不會錯過。
誰知剛入榮盛街,就瞧見了街尾排起了長隊,隊伍沿着街邊排,一直排到街頭。
不說蕭貞觀,就是姜見玥也格外好奇,東市繁華,榮盛街也日日人流如潮,可便是璎棠都不曾出現過排隊排得占了一條街的盛況,于是她們逆着隊伍找到了源頭。
“萬方樓?”蕭貞觀站在萬方樓的匾額下左看看右瞧瞧,低聲詢問姜見玥,“阿玥,這是什麼酒樓啊?怎麼從未聽過?不是說榮盛街上最大的酒樓是馔玉樓嗎?怎麼眼前這萬方樓比馔玉樓還要熱鬧?”
姜見玥多少隐約猜到了原因,不過她不能對蕭貞觀挑明。
“您有所不知,萬方樓年前休整過,才重新開張,大夥兒怕是覺得新鮮,所以才想試一試新的口味吧。”
“新的口味?”蕭貞觀若有所思,“那阿玥你吃過嗎?”
“不曾。”
“正好,我也沒吃過,我們今日不去馔玉樓了,就在萬方樓用膳!”
姜見玥心下一沉,生怕蕭貞觀在酒樓裡遇上不該遇見的,急忙找了個說辭想要讓她打消這個念頭。
“娘子,隊伍這麼長,我們來得又遲,怕是排到日薄西山也排不上啊!”
蕭貞觀沒排過隊,對此感到十分好奇,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阿玥,我們就先排着,若是排不上再想法子嘛!”
姜見玥阻止不及,隻能眼睜睜看着蕭貞觀興緻盎然地站到了隊伍的最後頭。
春日的陽光照在身上不熱,但是今日日頭有些盛,在日頭下站久了終是會有些不适,姜見玥暗自祈禱,希望蕭貞觀等着等着就失了耐心,自行放棄。
可是排着隊的蕭貞觀會給自己找樂子,一路看見什麼,就讓人去給她買來一觀,一會兒指使青菡去餅餌鋪買糕點,一會兒央姜見玥去蜜餞鋪買蜜餞,她對在宮外所見之物興緻滿滿,一點也不覺得無聊。
眼看事情不妙,姜見玥打算趁着去給蕭貞觀買茶飲的機會,從萬方樓的後門尋金管事,提前知會他一聲,讓他先将紫蘇飲撤了,莫讓蕭貞觀瞧見,哪知她尚未來得及行動,紫蘇飲的大名就猝不及防地落到了蕭貞觀的耳中。
在排隊的過程中,蕭貞觀不知怎麼的就同排在她前頭的小娘子熟悉了起來,她請對方吃蜜餞,小娘子便主動同她唠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