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她找不到,這個位置距離高台太遙遠了些。
她注視着姜見黎,姜見黎卻一點也沒有察覺,仍同夏侯汾說話,她心下有些不悅,想要去尋她,想問問侍禦醫配的藥管不管用,然而衆臣一聽聞天子已經更好了衣,便誰都不敢耽擱,紛紛疾步往山川壇下彙集。
“陛下,請移駕皇田。”蕭九瑜提醒。
在蕭貞觀的率領下,文武百官一同來到皇田旁,皇田三百畝,其間的雜草早就被先一步拔除幹淨,一隻健壯的,毛發油光水滑的牛正站在田頭靜靜等待。
巳時的最後一刻,今日的典祀郎禮部的王尚書在皇田旁搭起的小祭台上宣讀開耕的祭詞,蕭貞觀行酒三祭後,就可以開耕了。
司農卿蔡叔培先向蕭貞觀進獻耒耜,天子所用耒耜并非尋常農具,上頭雕刻着象征一國之君身份的龍紋,龍紋漆金,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蕭貞觀沒有近身接觸過耕牛,哪怕蕭九瑜在此前再三安慰她,一再向她保證這牛是司農寺訓練好的,很是溫順聽話,在看着同她一般高,體格卻比她壯碩了數倍不止的耕牛時,還是會緊張。然而當着群臣衆卿的面,她不能露怯。
鎮定自若地下了田,蕭貞觀從司農卿手中接過耒耜,從蕭九瑜手中接過牛鞭,左手持鞭,右手扶犁,開始耕地。
依照古禮,天子需要來回耕三趟,蕭貞觀雙腳踩在泥土上,心中暗歎了口氣。
三趟不多,但是她擔心自己控不住耕牛。
好在耕牛自覺,她隻輕輕揚起了鞭子,還未落下,耕牛就不疾不徐地走動起來,蕭貞觀恰好能跟得上。
一趟,兩趟,耕到第三趟時,蕭貞觀額上開始出現了汗珠。
她還道三趟不多,卻原來耕地同走路壓根不是一回事,要比來回在田間走三趟要累得多,扶犁的胳膊也酸痛不已。
蕭九瑜看出了她的異樣,低聲道,“陛下,還有最後一段路。”
蕭貞觀擡眼目視前方,意欲瞧瞧最後一段路是多長的一段,卻沒想在圍觀的百官之中瞧見了姜見黎。
姜見黎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的犁,卻仿佛在無聲地指出,她扶犁的姿勢不對。
蕭貞觀心虛地将胳膊往上擡了擡,方才她覺得胳膊酸,手微微往下垂了半寸,姜見黎眼神好,竟給她抓了個正着。
再次看過去,不出意料的,蕭貞觀發現姜見黎的唇角有了些微上揚的架勢。
姜見黎竟然敢嘲笑她?!
腦子一陣發暈,蕭貞觀咬牙稱完了後半段,得到了百官如山的稱贊,可她一點也不開心,闆着臉将耒耜和鞭子交給司農卿與蕭九瑜,沉默地登上了皇田旁的觀耕台。
百官眼觀鼻鼻觀心,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搞不清楚陛下為何忽然陰沉了臉色,心下頓時都緊張起來,其中以蔡正卿為最。
蕭九瑜旁觀了一切,老神在在地安慰蔡叔培,“蔡卿不必緊張,與爾無關。”
蔡叔培暗自抹了把汗,“接下來如何,請殿下示下。”
“按照章程辦就是了,”蕭九瑜道,“陛下親耕完,就輪到群臣了吧,孤先來。”
蕭九瑜身為攝政王,來回耕了四次,而後百官依次下田,中書令、尚書令、門下侍中這三位三省之首耕五個來回,諸部、司之首耕六個來回,再接着,其餘官吏皆要耕九個來回,将三百畝田地餘下的全部耕完。
蕭九瑜回到蕭貞觀身旁,同她一起觀賞百官種田,看了一會兒,饒有意味地開口,“陛下可是累了?”
蕭貞觀的目光落在一處,哼道,“朕看他們才是累了!”
蕭九瑜循着蕭貞觀的目光看去,看見了一個青色的身影,那青色的身影耕起地來頗為娴熟,在她周圍一群走兩步喘兩口氣的官吏們的襯托下,顯得格外鶴立雞群。
“他們之中,也包含姜主簿?”
“哪個姜主簿?”蕭貞觀負氣似的反問。
“就是阿黎啊,”蕭九瑜看破不說破,“看來陛下送的藥很不錯,臣瞧着阿黎耕作起來并無不适。”
蕭貞觀此刻不想聽到姜見黎的名字,更不想同蕭九瑜談論有關姜見黎的任何事,于是随手點了台下一名耆老上前問話。
耆老們是預備在百官耕完田後向蕭貞觀進獻五谷農具,以昭示大晉五谷豐登的,他們怎麼也沒料到帝王興之所至,會喚他們上前問話,一個個在天子威儀下膽戰心驚,蕭貞觀問了幾句便沒有再為難他們,繼續觀看百官耕種。
漫無目的地看了會兒,目光又不自覺地去尋姜見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