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古禮,皇田應為三百畝,為皇帝所種之田,在皇田旁,應設有先農壇,即山川壇,供帝王在行親耕之事前祭司先農神明、四方山川之用。
大晉太祖皇帝,大明帝意欲恢複古親耕之禮,以定大晉正統,便命司農寺與欽天監在京郊劃定了皇田的範圍,又在皇田旁建造了山川壇。
山川壇隻存在于古禮典籍之中,它真實的模樣誰都沒有見過,大明帝命禮部工部、翰林院考據了近一年之久,才确定了上古山川壇的規模與外觀。
大晉的山川壇為磚木所建造,立于九五之階的高台之上,是一座圓形的兩層高建築,它以綠色琉璃覆頂,深棕色烏木架構,白色磚石砌牆,象征皇天後土。這座山川壇曾在永隆末年毀于戰火,後被鳳臨帝重建,又被承臨、熹和二帝不斷加固修葺,因而從外觀上看,仿若新建。
蕭貞觀還為公主時,參加過由蘇後主持的親蠶禮,卻從未參加過天子親耕禮,也從未親眼見過山川壇,她以為山川壇建在山中,卻原來是平地起樓,此時此刻站在馬車下,放眼望去,山川壇四周皆是沒有起伏的平地,顯得山川壇更加莊嚴高大,有種龐然之感,她的面色也不自覺肅穆了幾分。
“請陛下登台!”
攝政王蕭九瑜是今日附祭,由她引着蕭貞觀一步一步登上山川壇。
自登基以來,蕭貞觀常常居于高處,上朝時,慶典時,宴樂時,她都獨坐高台,但是奧選出來還沒有哪一次底下的人比今日還多的。
中央禁衛、滿朝文武,甚至于司農寺挑選出來的各地耆老,全部彙集在山川壇下,舉目仰視着她,或恭敬,或鄭重,或激動,無一例外,皆臣服于她,至少表面是如此。
蕭貞觀站在高高的台階上俯視衆人,不禁心神激蕩,困意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睜大雙眼去努力辨認台下的面孔,離得近的她認得,離得遠的,根本就看不清。
姜見黎雖是七品小吏,但她是京官,又是司農寺官吏,今日也奉命前來參加親耕禮。她一身不起眼的青袍,與一衆小官站在一起,站在百官的最後,淹沒在泱泱人群中,扮演着今日最微不足道的角色。
蕭貞觀站上高台後,視線往隊伍的最後頭瞧了好幾次,但是姜見黎知道,人這樣多,她站得又這樣遠,皇帝陛下是斷然瞧不清她的臉的。
鐘聲與鼓聲齊鳴,預示着祭典開始。
第一祭,祭先農,即三皇五帝之一的神農氏。
蕭九瑜率先宣讀了祭文,而後将祭文雙手呈給蕭貞觀,蕭貞觀鄭重接過,将祭文丢進事先備好的銅鼎中焚燒,火舌将祭文一點一點吞沒,她鄭重其事地高聲向先農禱告,告詞是禮部事先寫好的,她私下演練了數遍,早就牢記于心。告詞畢,祭文也焚燒殆盡,蕭貞觀從祭案上取來第一杯酒,緩緩注地,第一祭成。
第二祭,祭太歲。
章程同第一祭差不多,隻不過祭司的對象換成了太歲神。祭文依舊由蕭九瑜宣讀,禱告祭酒之事則由蕭貞觀來做,祭太歲神,是希望這位主管人間吉兇的神靈能夠讓她的昭興元年有吉無兇。
第三祭,祭風雨雷電、江湖湖海、五嶽山川鎮守之神,祈求今年風調雨順,農事大興,五谷豐登。
祭禮完成之後,皇帝便要帶着文武百官下田行耕作之事。
穿着祭祀的冕服并不方便下田勞作,因為蕭貞觀以及群臣都要先行更衣,換上輕便的窄袖袍服。
帝王的便服與冕服差别極大,而姜見黎這樣的七品小官,便服與官服其實無甚差别,便是穿着官服,也能直接下田耕作。
她迅速換好了衣裳,回到原處等候,等候的時候,司農寺少卿夏侯汾走了過來同她搭話。
“馬上就要下田了,姜主簿有何想法?”夏侯汾問。
姜見黎老實回答,“回少卿,無甚想法。”
夏侯汾原先目光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掃視,聽了姜見黎的回答,猛地轉過頭來看着她,“無甚想法?”
眸光打量,似在一探她所言虛實。
“嗯,”姜見黎撇過頭,“少卿大人不信?”
夏侯汾失笑,“司農寺不在三省之列,平素地位遠不如三省,民間農桑順遂之時,唯有這親耕禮能由司農寺主導,司農寺裡頭的官吏鉚足了勁想在陛下面前展示一番,你竟告訴我你一點想法都無?”
“展示?”姜見黎的懵懂不似作僞,“展示什麼?”
不會是展示自己如何會種田吧?
夏侯汾肯定了她的猜測,“就是你想的那樣,大晉承平日久,滿朝文武之中多是養尊處優之人,别說下地種田,就是糧食五谷他們都未必認得全,”夏侯汾微微側過來,用眼神示意姜見黎,“你瞧那邊那位穿绯袍的,大腹便便,怕是一會兒耕不了一個來回就要鬧笑話。”
姜見黎并不在意有多少會鬧笑話,今日她不打算當出頭之鳥,她才升官,雖是小官,可她與攝政王府之間的關系誰不知曉,所以,今日她得低調些,将在司農寺的步子踩得更穩些。
上下掃視一番夏侯汾,姜見黎誇贊道,“夏侯少卿一見就是身體力行之人,今日一定能夠出類拔萃。”
夏侯汾這會沒忍住,當真笑了出來。
眼下還沒什麼人回來,夏侯汾與姜見黎站在一處,一個綠袍一個紅袍,格外醒目。
蕭貞觀更完衣回來,一眼就看到夏侯汾與姜見黎有說有笑的,方才她在人群中尋了半晌都沒找到姜見黎,原來她竟在這裡,在百官隊伍的最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