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許久不曾對坐,蕭貞觀心裡頭總覺得怪怪的,她不敢擡頭,隻敢将視線落在姜見黎煎茶的雙手上,而姜見黎專心緻志地鼓弄臘梅,也未曾發覺蕭貞觀數次欲言又止。
一時無話,唯有一股不自在的尴尬在書房中彌漫。
茶水滾過,壺中發出“咕咚咕咚”的沸騰聲,水面每泛起一個水泡,蕭貞觀的心就跟着水泡的炸裂跌宕起伏一番,如此過了許久,她便有些按耐不住。
“姜卿煎茶的手藝越發娴熟了。”
姜見黎的手一頓,半擡起眼眸看了過來,“同宮中司茶女官的手藝相去甚遠,陛下不嫌棄便好。”
一盞茶呈送至手邊,蕭貞觀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她曾似乎嘲諷過姜見黎不通茶道,鄙薄粗陋……
大半年前的事兒,姜見黎至今還記得,記得不說,逮着時機便要從言語上讨回來,這性子,還真是沒變。
睚眦必報。
可蕭貞觀卻對此沒了厭惡,淡淡地付之一笑,坦然道,“司茶女官煎不出姜卿這茶,”她擡起茶盞嗅了嗅,“你煎得比宮裡頭的要濃些,不知是何緣故?”
“臣不懂什麼茶道,就連往茶爐裡頭放多少花茶,也是一貫随心,”姜見黎往壺中添了些冷泉水,“想是這回花放得多了些,陛下才覺着香氣濃厚。”
蕭貞觀淺淺飲茶,哪怕喝得慢慢悠悠,巴掌大的茶盞裡頭茶水也很快見了底,姜見黎見狀又給她斟了一盞。
總這麼喝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可蕭貞觀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遲鈍的動作暴露了她的為難與不知所措。
姜見黎冷心冷情,冷眼旁觀,蕭貞觀不開口,她就打算一直放任下去。
總歸焦急的不是她,尴尬的也不是她,她想看看,蕭貞觀能堅持到幾時。
比她料想得久,待到日上中天之時,蕭貞觀挫敗地擱下茶盞,起身意欲離開,姜見黎安安納罕,卻仍不動聲色地送她離開。
要論試探一道,她還從未輸過。
今日天晴,日頭升了上來,外頭便不如晨間寒冷,可姜見黎不喜着厚衣,衣裳淡薄,一出屋,冷不丁就打了寒戰。
蕭貞觀迅速瞥過一眼,皺着眉對姜見黎道,“姜卿為何不着棉衣?”
姜見黎叉手回答,“臣不喜着棉衣。”
“可外頭天冷。”
“屋裡頭并不算冷。”
蕭貞觀雙手交疊在腹部,左手手指隐在袖中,撫摸着腕上的玉镯,在姜見黎開口之時,她很想将這隻玉镯褪下給她,她不是沒懷疑過姜見黎眼下的困頓,但她沒料到姜見黎竟困頓到連棉衣都穿不起的地步。
阿姊不是平素裡對她不錯嗎?一點錢财都沒給她留下?
一隻腳已經伸了出去,可那一步卻始終沒有跨出去。
蕭貞觀假裝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天空,用自以為驚訝的恰到好處實則漏洞百出的語氣道,“竟至午時了?”
“是,午時了。
蕭貞觀站在廊下等啊等,姜見黎仿佛忽然變成了啞巴,還變成了瞎子,什麼都看不見,也不繼續往下說。
沒法,蕭貞觀隻能“自作多情”地開口詢問,“眼下再趕回宮中,怕是會錯過用膳的時辰,也不知姜卿這裡方不方便?”
姜見黎當真認真地思考着這個問題。
有那麼一瞬間,蕭貞觀想立刻離去,可依舊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等待姜見黎那個不确定的答案。
她覺得姜見黎是有膽量拒絕她的,她決定如果姜見黎膽敢駁了她的面子,她就絕不多管閑事。
“臣這裡自然是方便的,隻是粗茶淡飯,怕陛下您吃不慣。”
這是姜見黎鄭重思索之後的答案,聽上去格外誠懇,蕭貞觀卻清楚,不過是敷衍之言。
不過她并不想回宮,眼下又無處可去,倒不如留在這裡,至少姜見黎做不出逼婚這種事兒。
“那便有勞姜卿。”
“是,煩請陛下回書房稍候片刻。”
膳房在左,姜見黎穿過前院時,狀似無意地側頭往蕭貞觀站着地廊下望了望,蕭貞觀仍舊站在那裡,不知在看什麼,也不知在想什麼。
猶如一棵正在獨自忍受凄風苦雨的樹。
宜秋軒中添置的物件越來越多,原先空蕩蕩的院落,正在逐漸變得有人氣。
姜見黎一日裡至少要來一回,每回來時,不是給魏延徽帶來京中時興的吃食,就是給她送些日常用物。
王府很大,魏延徽至今還沒來得及将整個府邸逛完一圈,王府也很小,主子就剩了姜見玥一個,魏延徽除了同自己的阿姊說話,也無旁人可相交,而姜見玥一日之中大部分時間都在處理王府大小庶務,能陪伴她的時間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