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這一點,姜見黎伏低了身子,幾乎要将整個上半身貼合在馬背上,而那些箭仿佛長了眼睛,随着她的動作越壓越低,可沒有一支真正射中她亦或是她的馬,每一隻都貼着她的身軀擦過。
她的外衣必然已經千瘡百孔,姜見黎想。
想着想着,又恍惚了起來。
隐在暗處的那些人,當真要殺她嗎?
每一根箭都準确無誤地沖着她來,可每一根都無比精準地避開了她的要害之處,從方才到現在,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少說也有百餘支箭被耗費,若當真想殺她,怎麼一支都射不中她?
莫非這些人并不想取她的命?
一直等到她到了農莊附近二裡地,箭雨才停止。
長時間緊繃着神經讓她感到格外疲乏,确認背後不會再有後手,姜見黎脫力地趴在馬背上,抱着馬脖子低聲道,“你可以走慢些了。”
西南馬也感覺到了危險的消散,漸漸放緩了腳步,好讓她背上的主人坐得穩當。
稍稍冷靜了些,姜見黎就明白了。
這些人還并不想要她的命,但隻要背後之人想,他們随時可以要她的命。
那人,在警告她。
想清楚後,姜見黎伏在馬背上笑出聲來,沒想到她一條賤命,竟能逼得對方下這種陰手,還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姜見黎的笑聲在孤獨的月光下更顯凄涼,西南馬不安地動了動脖子,姜見黎輕輕拍撫,問道,“我給你取個名字好不好?”
這馬打到了她身邊,她就一直用“你”來稱呼它,從未給她取過名字,因為她總覺得有了姓名就有了靈性,有了羁絆,她不怎麼願意給自己增加一絲羁絆,而且這還是一匹蕭貞觀送給她的馬,但今夜這匹馬也算與她同生共死,她覺得自己該給它取個名。
是個母馬,所以姜見黎給她取名禾安。
二者并沒有必然的聯系,但是姜見黎就想給她取名禾安。
“禾安,你以後就叫禾安了,知道了嗎?”姜見黎拍了拍禾安,一遍遍喚着這個名字,直到禾安對這個名字有了反應。
今夜,姜見黎沒有回農莊,一人一馬在郊外的田野中緩步而行,從黑夜走到白天,直到太陽升起,她們才回到昨晚被襲擊的地方。
那地方沒有留下一絲痕迹。
别說箭雨留下的痕迹,就連禾安奔跑之時留下的馬蹄印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姜見黎牽着禾安站在田壟上,茫然地蹲下身去尋找,找了半日才認清現實,挫敗地起身問禾安,“你确定是這裡嗎?”
禾安低了一下頭。
好吧,她不應該懷疑西南馬識途的能力。
能夠在一夜之間神不知鬼不覺地将痕迹全部除去,就算是在長安城裡頭,也沒有幾家能夠做到。
姜見黎對對方的身份越發笃定。
這一局終于不再是死水一片,有了微瀾,就變得好玩了起來。
九日後,蕭貞觀如約來到農莊,卻被告知姜見黎不在莊子裡,她轉而去了萬作園,也沒在萬作園中尋到人,便是萬方樓、王府乃至皇城之中的司農寺,她都找了,但姜見黎就如同在京中憑空消失一般,半點人影也見不着。
無人知曉姜見黎去了哪裡,那九日前約定的秧草蒸餃,自然就沒了下文。
一日見不着人,蕭貞觀便沒由來的緊張,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竟拿着今歲親耕禮的章程去了太康宮尋人。
太上皇老神在在地看着蕭貞觀在殿中左顧右盼,心下越發冷然。
“吾兒在找什麼?”太上皇冷不丁出聲,蕭貞觀歎道,“阿耶,你覺不覺得這宣華殿,有些空曠?”
“嗯?宣華殿難道不是一直都這個樣子?”太上皇可沒被輕易轉移注意,“孤看,是吾兒心空,所以看什麼都空!”
蕭貞觀讪笑着摸了摸鼻尖,“阿耶覺得今歲可有舉辦親耕禮的必要?”
“你是皇帝,你自己決定。”太上皇打了個哈欠,“孤看你也沒什麼事,早點回去吧,你三天兩頭往太康宮跑,文武百官會以為你這個皇帝當得閑暇,保不準就給你多找些事兒幹。”
三天兩頭?
蕭貞觀暗自掰着指頭數了數,哪有三天兩頭?
不過她并未察覺到别樣的意味,當真起身告辭,等人走出太康宮才陡然意識到,那番話中的提點之意,頓時後背生了一層冷汗。
阿耶在告誡她,沒事兒少往京郊跑。
“青菡,你去莊子上問問,今日姜寺丞幾時走得?往哪個方向走了?”
夜幕降臨,姜見黎慢慢悠悠地牽着禾安回農莊,路過那片一旬前曾發生過意外的田野時,還刻意放緩了腳步。
今日休沐,她去了一趟距離長安三十裡外的蒿輿山,沒幹什麼,就是純跑馬去了。
之所以選擇蒿輿山,不為别的,就為着它人迹罕至。
她給了對方足夠的時機與地利,但對方并未動手。
于是她更加确信,那一晚的箭雨,是警告。
隻要從此她遠離蕭貞觀,她就可以保住一條命。
可是,事情往往并非由她一人控制。
她可以不主動接近蕭貞觀,但是那并不意味着,蕭貞觀不會主動接近她。
剛想完,禾安久停住了。
姜見黎狐疑地擡頭望去。
田壟另一頭,蕭貞觀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盯着她一步一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