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一個身影，像是被他藏在記憶深處的一扇模糊的門被打開。

個子挺高，肩膀寬，走起路兩手揣兜，一搖一晃重心不穩。

曾經他怕那人，之後他恨那人，并在相當長時間裡詛咒他們被車撞死。

他隻有報複的想法，沒有付諸行動的勇氣，再惡毒的詛咒也隻是口嗨而已。

不過，在徐傑一行人把他揍得渾身疼，倒在地上一邊抽冷氣一邊嘴角淌血的時候，他真的動過和他們同歸于盡的心思。

畢業後，本來以為那群惡心的渣滓從他的生活裡永遠消失了。

葉玮玮之前想過很多次他們重逢的畫面，心想自己一定會拼盡全力打一架，再不濟也會用畢生所學咒罵或是陰陽幾句，本科大一那一年也時常在噩夢中醒來。

但對他來講，沒有什麼情緒是可以持續很久的，裝滿墨水的杯子放到出水的閥門下，無限稀釋，雖然最終也不能變成完全透明，但肉眼也很難分辨出墨水的痕迹了。

——所以，真的重逢的時候，葉玮玮隻是笑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可許傑笑不出來。

許傑看着葉玮玮的方向，活像白日見鬼。他的視線到處亂掃，手放下正在看的商品，背到身後，又放回兩腿旁，捏搓着破洞牛仔褲的布料。

葉玮玮看出他想逃，但像是覺得如果逃了，會面臨更可怕的情況——他到底在怕什麼？

葉玮玮又轉向江浩年，後者似乎沒有察覺到異常，拿起一盒番茄醬，問：“吃意面嗎？”

葉玮玮視線還是看着許傑，答道：“不吃，太硬了，吃不慣。”

“好。”

“你想吃就買。”葉玮玮收回視線，補充說。

此時此刻的江浩年垂眼看着番茄醬的成分，氣質顯得很溫和，像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溫婉人夫，沒什麼攻擊性。

還好有江浩年啊。葉玮玮心想。

雖然隻有他一個人也能過來，但，還好有江浩年。

商場的落地窗外，一片雪花飄飄揚揚地落，在經過時間的時候化成雨，從此刻的s市滴到多年前的那個小縣城。

中學時期的葉玮玮不喜歡打傘，小雨沒必要，大雨時常伴随大風，打了傘也白搭。另一個原因是彼時的葉玮玮還沒有刷到過空氣污染、酸雨一類的信息。

某天，兩手插兜自以為很帥氣的葉玮玮正在大雨中漫步，看其他路人頂着書包、外套或是塑料袋四處逃竄。

路過某個巷子時，他聽到奇怪的動靜。

“你敢？！”

“砰！”一聲悶響。

借着是一個男孩的吱哇亂叫，聲音像待宰的鴨子。

“砰！”又一次。

這次還伴随水花的聲響，像是誰被揍到一旁的水坑裡了。

“你敢打我？打狗還得看主人呢，江浩年，你今後别想好過！”

葉玮玮輕哼一聲，心道：這人是不是傻，哪兒有挨了揍還說自己是狗的。

下一秒，他意識到不對勁……這人喊的名字，是誰？

江浩年？

他幻聽了？

彼時的江浩年，在葉玮玮心中還是那個穿着白襯衫、笑容溫和、幹幹淨淨、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葉玮玮捋了一把濕漉漉正在滴水的頭發，戴上同樣在滴水的兜帽，湊到小巷口。

巷子裡時常有當地的不良少年打架，來來往往的人聽見了也隻假裝耳聾，害怕卷入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裡去。

葉玮玮從小到大聽說過兩次比較嚴重的事故，一次有人被捅了一刀有人進少管所，另一次則涉及别的違法交易，被警察叫停。至于其他，大都以某一方士氣大挫偃旗息鼓結束。

葉玮玮不想惹麻煩上身，但“江浩年”這個名字徹底激起他的好奇心，再大的雨也淋不下去。

他鬼鬼祟祟探出半個頭，看到一個眼熟的背影，和兩三個跌坐在泥濘土磚路上的人。

葉玮玮記得江浩年後腦勺發絲的長度和形狀，所以不可能認錯。

他驚訝的點在于，剛才的叫聲隻來自于一個人，另外兩個像是被少年的殺傷力震驚，被揍成了啞巴。

雨絲密密地斜織成一張網，少年的側臉看上去有些模糊。

葉玮玮兩手捂住自己的嘴，甚至死死咬住虎口才避免自己叫出聲。他的眼睛裡閃爍着興奮的光。

沒有什麼事比發現神壇上的人其實是自己的同類更令人興奮的了。

他在在那一瞬間知道了江浩年的秘密，且隻有他知道。

他不再是遠遠望着江浩年的那麼多人之一，而是江浩年的同盟、替他保守秘密的人！

江浩年敏銳地轉過身，葉玮玮猛地後退一步，沒有被發現。他并不打算打破這場帥氣無比的戰鬥。

葉玮玮退到路口，打算攔住所有可能會打斷江浩年發揮的人。

莫名其妙的騎士精神開始在中二病少年胸口熊熊燃燒。

葉玮玮最先等來的人就是徐傑為首的一行。

高個子壯碩的男孩拎着另外一個低垂着頭的人的領口，看上去要把他拖到巷子裡去“收拾”。

“你不能過去。”葉玮玮說。

許傑向上皺起一側的眉頭，“你說什麼？”

葉玮玮固執道：“你不能去那邊。”

“你算哪根蔥？！趁老子心情好，趕緊滾開！”

許傑身後有人認出了葉玮玮：“這不是咱們班那個誰嘛！叫什麼微微，跟另一個女的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