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鶴清正屈身關注着那把虎頭刀柄的長刀,餘光看到展應溪拖着步子走來,便開口道:“你到底拿了人家什麼重要的東西,讓人如此對你趕盡殺絕。”
展應溪心有餘悸,無力與他争辯,隻道:“我隻說最後一遍,我沒有拿他的東西。不論他是認錯了人,還是得了什麼癔症,反正我跟他沒任何關系。”
今晚的事,算是被這兩個意外來客給攪局了。罷了,也省的自己做一回賊。
展應溪隻覺得困倦,臉頰處傳來麻麻的痛意,手觸摸過去再拿至眼前,指腹上竟是一片鮮紅。
這套緻使人昏睡的手法有一定的時間限度,崔鶴清認認真真觀察了那刀客片刻便起身,他躍至展應溪跟前,提醒道:“昏睡時間有限,你若不想等那人蘇醒再被圍追堵截,就趕緊離開。本公子可得先溜了。”
展應溪擡起眼睛,那雙眼睛像蒙了一層薄霧。
她彼時才看清眼前人的面容,那是極為俊俏的一張臉,風氣英秀,每一處線條拐角都十分清晰合适。眉眼疏朗,鼻梁挺直,原本應當是一副清逸脫俗的面孔,卻因為時常帶笑而增添風流。
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白玉上泛着淡淡的瑩澤。
她想起自己的師父,他也有如這般好看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訓斥自己時劍眉微蹙,鼻梁在眼下打着淡淡的陰影。
崔鶴清見她發愣,不由道:“你這麼盯着本公子作甚,該不會是被本公子的俊俏所折服,一見鐘情了吧......雖說這是人之常情,但是你方才可對本公子不由分說地動了手,品德這項必得大打折扣。其次你不修邊幅,舉止粗糙,怎樣看來都不能與本公子相配。”
“我勸你還是另尋他好,将對本公子的這份愛慕深深藏在心底便是。”他正抱着胳膊慢吞吞規勸,這廂展應溪已經越過他,走向一盞鐵絲纏住的鳥籠。
鳥籠邊緣銜着滴滴欲墜的流珠,因為裡面鳥雀的撲動而搖晃不止。
那是一隻紅足的青頭鴉雀,圓滾滾的身子,喙是短而尖的,黑漆漆的眼睛泛着暗黃的底色,正縮着腦袋去整理羽毛。
展應溪看着這隻鳥,心裡油然升起一股熟悉之感。
那種感覺緩緩流淌過,讓她四肢發麻。
師父曾經送給她一隻這樣的雀鳥,說它能辨人言,能傳信識途,日後師父無論去了哪裡,隻要靠着這隻雀鳥就一定能找到她,還說讓展應溪它起個名字。
她亮了一下迷蒙的雙眼,雙唇顫抖,像是剛學會說話:“呼噜?”
這是她給那隻鳥取的名字。
展應溪又重複了一遍,隻短短一聲,那雀鳥卻渾身一僵,雙目直勾勾地盯着展應溪。它像是認出來自己的小主人,拼命地沖撞着狹窄的鳥籠。
崔鶴清訝然:“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賞花逗鳥的?”
他收起折扇,收入腰帶間。
見展應溪依舊站在鳥籠前不曾動彈,崔鶴清這下真的急了,扯着嗓子,失去了什麼君子風度:“你怎麼回事?我說趕緊走,你聽不見?難不成是故作逗鳥,實則是吸引本公子注意的拙劣之舉?”
展應溪慢慢解開鎖住鳥籠的鐵絲,将裡面的鴉雀給放了出來。
鴉雀抖抖身上的羽毛,自她周身繞了一圈,穩穩落在肩頭。
腳下木闆陡然一陷,崔鶴清勉強維持隻平衡,從二樓往下看去,火光自林中影綽,慢慢擁向這座藏書樓。
一人一鳥還在原地,他轉過頭,匆忙要去拉展應溪的胳膊,後者已然淩空一躍至他跟前,下一瞬更是連影兒都沒了。
“都怪你......”崔鶴清話還沒說完,忙追她而去,口中念叨着,“逃跑這麼熟,我看那人說的沒錯,就是個天生的小賊!”
夜晚的山林吞入一切聲音,吐出如出一轍的寂靜,那寂靜帶着微微的麻,像有無數個點在心頭跳躍,擠到一處又散開。
展應溪從樹上跳下來,撐了一手的泥濘。
“呼噜。”她逗逗那肥雀的毛,咧開嘴露出個還不算自然的笑容,“你瘦了。”
呼噜在她掌心蹭着,兩隻眼睛綠豆似的泛着水光。
自從三年前天都峰一别,他們就沒再見過,展應溪本以為天下之大,鳥雀萬千,再尋回師父送自己的那隻鳥恰如海底撈針,沒想到竟然這麼湊巧。
她心裡有三年數不完的話想要說,那個匣子漏了縫,絲絲縷縷的,纏不盡,填不滿。
“你是怎麼在這兒的?”
“那些人是什麼人?”
還有“你知道——師父他在哪兒嗎?”
回答她的隻有空寥寥的啾啾聲。
小鳥重新回到肩頭,展應溪的心也回到那個塵封的匣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