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相望時,哪怕隔着沒有前因後果的十年,誰說隻有無語凝噎?
虎刀蛇劍,并肩而立,不曾相濡以沫,也不曾相忘于江湖。
何壽年将頭靠在柳眠膝的腿上,慢慢道:“柳師妹,聽聞你的蛇劍是延山派一絕,不知能否在我手底下過了三招?”
“三招?”柳眠膝笑了,她用手撫摸着何壽年的鬓發,一根一根妥帖地捋至耳後,“師兄不是在說大話,當心被我打得爬不起來。”
何壽年閉上眼微笑:“現在我是真的爬不起來了,你赢了。”
一行淚在臉上幹了又濕,柳眠膝喉頭滾動,指尖蜷起落在何壽年尚還溫熱的臉上,她輕聲道:“本來就是我赢了。”
“我罰你......”
“我罰你......下山挑三擔子水來我的上弦月澆花。”
何壽年笑了,他呼吸緊促,卻還是慢慢地回複柳眠膝:“我領罰。”
他的眼睛微微睜開,還能看見無窮的雲海,可已經無力擡起頭去看柳眠膝了。這麼多年,自相識以來,這是最僭越的一回。
“眠膝,我去見師父了,我跟他認錯。”
“我應當向他解釋的......”
“我......看見了。”
柳眠膝開口:“看見什麼了?”
“風中的綠柳。”何壽年的聲音散在風裡,他閉上眼,一動不動。
風中柳。
年少不知情誼,刀倚青天,劍倚長樓。鬓已星星,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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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忘蜀已死,延山派群龍無首,所幸還有個瞿舒城在操持衆務,維持大局。聽聞當時一場大雨淋透了驚風寨的大火,最後隻餘瞿舒城一人親手收斂了梁忘蜀的屍身。
門中弟子多義士,不願接受梁忘蜀的屍體入延山派,故而他隻能尋了個山頭将梁忘蜀埋葬。
師兄曾說過,待自己百年之後,靈牌上隻需可有延山派掌門五字即刻。
可如今,沒有靈位,隻有一座枯碑。
瞿舒城想,還是不刻名字了吧,免得日後有人來此洩憤咒罵。
“這一刀一劍還是歸還于延山派。”展應溪将手中雙鞘向薛撿推去。
薛撿原本遮掩着紅腫的雙眼,如今也不擋了,對展應溪道:“他們都不曉得,可是我曉得,現如今天底下掌握虎刀蛇劍的隻餘你一個人了。虎嘯刀和蛇影劍留在延山派除了當個束之高閣的寶貝什麼都做不了。”
知道他會這麼說,展應溪掏出一本小冊子遞到他面前,正兒八經道:“這是我記下的所有招式,延山派的武功,我不白學。至于這兩把刀劍日後能不能派的上用場,也不是我的事。”
薛撿翻來覆去地扣着手裡的茶杯蓋,梁掌門死了,何柳兩位前輩也攜手亡故,現如今延山派上下都舉薦他為新任掌門,可是他總覺得自己還不夠資格。
展應溪心中疑惑:“不是還有瞿掌門嗎?”
薛撿道:“瞿掌門跟梁忘蜀關系極好,門派上下聯名上書不願他在承擔副掌門之責,已經擇日另選了。”
午後的陽光落在後院的那片竹林裡,無論怎樣的過往和認知都随着時間消磨葬身于山間的一呼一吸中,變成無人問津的一粒沙石,一片竹葉。
展應溪捏起盤中曬幹的茶葉,在鼻尖嗅了嗅,而後道:“人不是剛出生就會握劍,掌門也是在登上位置的那一刻才懂得承擔掌門的職責。你不必杞人憂天,我看好你哦!”
她将茶葉遞給薛撿,向遞上一枚小小的信心。
薛撿攥着那信心,忽地痛快了許多,站起身拍了拍展應溪的肩膀,道:“謝謝你啊展姑娘,風波過去,今日總該留在門中好好喝上幾杯,也算去去驚吓。”
展應溪正欲答應,忽然想起自己還不會喝酒。小時候在竹屋那會兒,師父喜歡喝酒卻又無甚銀錢,隻得頻頻于就近酒肆賒酒。他大口誇贊酒的好處,卻吝啬地一口都舍不得給展應溪喝。有一回他吃醉了酒,用筷子點了一點放在小展應溪的舌頭上,辣得她大哭。自此之後,便再無第二回了。
這酒不知道有什麼好的,師父甯賒酒錢也要飲上。
她報複性的點頭答應了薛撿的要求。
“我看好你,哦——”
崔鶴清拉長了語調,像是在展應溪面前故作腔調,來惹她生氣。
展應溪走在石子路上,懶洋洋地搭腔:“你怎麼還在這兒?”
試劍會結束,他作為請劍閣的少閣主,理應如同那王憶真一般早日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