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從來都不是個沖動的人。
無論是第一次撞見徐慶華的事後打了他,還是在國旗下對着空空如也的檢讨誇誇其談一番叛逆嚣張的話。
她覺得自己沒有錯,所以她覺得學校也沒有任何理由責難她。
事實上學校确實再沒因為這件事找過她。
或許是介于越嶼媽媽的壓迫,或許是他們問心有愧,常青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無波無瀾。
開學後第一個月考,常青考了年級第一。
四月底的期中考試,常青還是年級第一。
常青現在的成績基本穩定,哪怕是薄弱科英語也已經在試卷難度不大的情況下,超平均分七八分了。
于是常青把更多的時間稍稍移給政史地生,為六月份的小高考做準備。
盡管政史地生加起來才五分,但常青也不想留下任何遺憾。
她對成績的追求最開始源于越嶼,現在在超過越嶼的情況下,在總分穩居年級第一的情況下,依然會思考是不是可以在原來基礎上多提兩分。
教室前的成績單一換再換,常青看着最上面不變的兩個名字,目光從灑在成績單上金色的陽光移向教室外燦爛的落日。
她想,其實她那個時候也不太喜歡越嶼,隻是喜歡他身上的光芒。
而今,越嶼身上光芒稍稍褪去,他依然是天之驕子,卻是常青眼裡不完美的、有瑕疵的、生鏽的白月光,常青卻覺得,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喜歡他。
某個春風宜人的周日下午,常青和越嶼走在學校後門的小路上。
路上背着書包的初中生高中生步履匆匆,馬路旁認不出種類的樹在春風中拼了命地抽枝發芽,常青和越嶼卻走得慢慢。
越嶼對着太陽眯了下眼,皺下眉轉瞬即逝,轉過頭笑着對常青說:
“今天天氣真好,去打球嗎?”
“不去。去圖書館吧。”
常青心想,時間永遠停在這一瞬也無妨。
她有一群很好的朋友,有很多很好的長輩,她也漸漸不會活在過去,時間一直在往前走,她也在往前走。
期中考試後有個家長會,常青向來不喜歡這種場合,她不喜歡打擾何蜀君,所以每次家長會她的位置上從來無人。
每次家長會,各種和藹可親光鮮亮麗腼腆不安的家長會坐在教室裡,彼此認識的打個招呼,再咋咋呼呼地拉着孩子寒暄。
常青可不想在教室裡呆着,她這個年紀多少還是有些原生家庭的自卑。
成績排名穩居第一後,常青這個名字漸漸被家長們熟知,每次家長會都有人好奇問常青家長在哪裡。
有一次常青被逮住了,她面無表情地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我父母去世了。”
說這話是在教室裡,她身邊圍着一堆家長。
那些家長聽完都是詫異,或感歎或憐憫,有些人還低聲教育自己孩子: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是我對你太好了就沒點自覺性……”
常青就端着那張毫無溫度的臉離開教室,一邊還心裡嗤道:“和你有什麼關系,你死絕了你孩子也考不到第一。”
她偶爾也會羨慕那些溫情脈脈,看那些掩蓋在嚴厲刻薄責罵之下的親情,給自己幾分鐘的時間發個呆、做個夢。
她也會想,老天奶敢不敢給她一個網上人人都在吐槽的中式家庭,哪怕父母刻薄又貧窮。
家長會期間,常青坐在操場發呆的時候,也會突然想象,會不會從天而降一個媽、爸來充充場面。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常青被戳着鼻子罵“撒謊精”也不是什麼不能容忍的事。
想象隻是想象,等天上真的掉下來一個爹,常青這座萬年不變的老冰山終于繃不住了。
她坐在操場邊,張了張嘴:“你說,誰?”
如果越嶼這時候在旁邊,就會察覺到她此時的聲音在微微地顫抖。
傳話的同學毫無察覺:“你爸夠厲害的,他來一趟,連張桂梅都來了,這輩子都沒見她這麼谄媚地笑,太吓人了!”
“不過常姐你之前不是說你爸s,沒了嗎……唉,你等等,這會正在開家長會,學生都被趕出來了……”
常青從一樓走往四樓。
幾乎每層樓都很安靜,偶爾會傳來教室裡班主任說話時拔高的聲調。
整棟樓——所有的教室都在開家長會。
顧偉正在講台上高談闊論。
“單從數學試卷上來看,大部分答題習慣都是不錯的,少部分同學拿不到高分,主要就是因為不注重格式規範……可能他們就覺得現在高二,到了高三改了就好了,事實上到了高三就來不及改了……”
突然緊緊閉着的教室前門被打開了。
是顧偉剛才還在誇的學生。
隻是常青這會有些反常。
按照往日,她會禮貌地和顧偉打個招呼,比如,“抱歉老師,我有點事。”
但是這會她看都沒看顧偉,隻是往她座位處望了一眼。
教室裡開着慘白的燈光,上午的陽光從窗戶裡滲進來,照在座位上的人的西裝上衣上,然而偏黃的西裝上那張臉卻是掩不住的白。
歲月似乎沒有給隋明遠太多摧折。
除了添了些皺紋外,他似乎還是記憶裡那副樣子,西裝革履,衣冠禽獸,臉上的笑容如何和煦,眉眼間也擰着一股陰冷氣,哪怕春日的晨光再熱烈也驅不了寒。
他對常青露出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