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在樓梯裡一步一步,被她強行壓下去的火噌得又起。
心髒猶如置身幾千米以下的海底,承受着劇烈的高壓。
“出來。”
她聽見自己說。
顧偉:“常青,這是……”
“我說,”常青語氣加重,她直直盯着坐在她座位上的人,聲音凍成了冰渣,“滾出來。”
整個教室都寂靜了。
顧偉從來沒見過常青,這個向來聽話的好學生,難得出一次格也是為了伸張正義,竟然會在大庭廣衆下對着疑似她父親的人态度這麼惡劣。
顧偉的第一反應就是,一定是常青她爸的問題。
下一秒他就毛骨悚然——那可是南城副市長啊!
等緩過神顧偉試圖說點什麼,就見底下坐着的副市長已經站了起來,對他做了個歉意的表情。
直到門再度關上,教室裡還是一片寂靜。
四樓天台。
隋明遠對常青笑道:“千寒,好久不見。”
常青把門關上,轉過身,靠在門上,盯着對方不說話。
過了很久,天台上的風幾乎吹走了隋明遠所有的耐心。
“那可真是太久了,”常青聲音很輕,一字一句道,“我都快忘了你這個人了。”
隋明遠唇角的笑又淡薄又清晰:“可我一直記得你。”
他看着常青,目光悠遠,似乎在重新認識眼前的常青,又似乎是在常青身上找尋什麼過去的影子。
他歎了一口氣:“過去這幾年,我時常思念着你和你媽媽——”
“你還敢提我媽媽!”
常青所有壓抑着的怒氣沖嘯而出,她怒不可揭地瞪着隋明遠,“你怎麼敢的!你這個殘暴的殺人犯,在我面前做出這種惡心的姿态,你想死嗎?”
隋明遠臉上的笑容似乎固定了,聽了常青的話他好像一點也不生氣。
“千寒,你已經十六歲了,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他說話時眯了下眼,語氣很溫和,可常青讀懂了他要傳達的意思。
她已經不是九歲了,她再也不能正大光明殺死他了。
常青瞳孔緊縮,那是她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畫面。
常青九歲時,曾經将一把刀刺入隋明遠的心髒。
那應該是一把鋒利的,細長的,很好藏的一把刀。
常青記得,她在廚房找了很久才确定下來。她将這把小刀藏在身上,冬天的衣服很厚,常青把刀緊緊夾在毛衣和外套中間,在一個萬籁俱寂的冬夜裡,找到了醉醺醺的隋明遠。
他大約剛剛應酬回來,身上有酒氣。
常青記得這種味道,他每次打完常钰時,撞上常青時,常青都能聞到那股惡心的、刺鼻的酒味。
隋明遠和常钰都很忙,一年見不上幾次面,難得見上了也是話不投機,隋明遠喝多了就愛動手打人,偏偏好幾次事後都能撞上常青。
盡管喝醉了變得暴戾,但隋明遠對着常青還有理智。
這會倒在樓梯上,聽到腳步聲,隋明遠擡頭看到常青從樓上走下來。
渾渾間想起另一個人已經不在了,隋明遠扯出一個笑,對常青輕聲說:“千寒你怎麼這麼晚還不睡?”
“是不是媽媽不在有些害怕,睡不着啊?爸爸讓阿姨來陪你好不好……”
話沒說完眼前的小女孩狠狠一腳揣向他的腦袋,将他從樓梯上踢了下來。
落地後隋明遠腦子還未清醒,就被一個迎面的花瓶砸到頭上。
常青不言不語,像一個冷靜的瘋子,将手邊一切能提起的東西砸向隋明遠。
花瓶砸到頭上破碎,碎片稀裡嘩啦地在隋明遠頭上留下傷口,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傷口收到刺激,流出鮮紅的鮮血,以及身上的刺痛惹得隋明遠蹭蹭冒火。
他腦子不清醒,眼前這場景幾乎和常钰和他打架時一模一樣。
他撿起地上一本書就扔回去,從地上爬起來就踢了一腳。
才九歲的常青就這樣和隋明遠打在了一起。
說是打架,倒不如說是常青單方面被揍。
于是,一把水果刀就猝不及防地刺在了隋明遠的心口。
隋明遠至此才醒,那是他此生難忘的一個晚上。
白茫茫的月光下,滿頭是血的小女孩面容逐漸清晰。
常青雙目沉靜,她的雙手摁在水果刀上,使勁往裡推送。
她目光從汩汩滾燙的鮮血移到隋明遠發紅的眼睛上,開口說了那天的第一句話:
“被人殺死的滋味好受嗎?”
“真可惜啊,我比你還會鑽法律的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