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鮮虞沱背着昏睡過去的隗和,跟在手持短刀開路的虞招身後。
“那有棵松樹,我們到那裡歇歇,看看有沒有松子。”鮮虞沱道。
三人在松樹腳停下,将神志不清的隗和椅靠住樹幹放下。虞招蹲在地上,手在落葉中翻找,拈起松果想着看看有沒有松子,結果掰開一看盡是些小木茬,于是忿忿地全往地上摔去。
“沒有嗎?”鮮虞沱扶着隗和問。
虞招歎氣:“沒。”說完站起身來,咧着嘴四處張望,看着蕭瑟的樹林發愁。“這都到哪去弄吃的啊。”虞招自言自語,又向一棵簇生着紅葉打的灌木走去,抓下一把放到嘴裡嚼了嚼。“呸。”全吐了出來。虞招走到隗和身邊的蹲下,看着隗和眉頭難受的皺起,臉頰黛藍肌膚下微微透着一片血絲,嘴唇起皮,一縷汗濕的頭發貼在唇間。
虞招将隗和唇間頭發撩開,手背貼在豐滿的臉上,感到軟而燙,“太子還在燒。”虞招憂心道。鮮虞沱低下頭。
虞招站起來說:“我去找點吃的,你在這兒照顧太子。”
“好。”
于是虞招記下附近草木特征,向東邊走去。虞招踏在厚厚的落葉上,腳下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兩隻手扒拉着枯木或是秋天葉片都發紫的灌木叢,仰頭細心張望,希望能找到些果子或是鳥獸充饑。然而擡頭隻有高聳粗壯的杉木,挂滿橘紅色枯葉的杉樹枝桠互相交錯,隻有個别地方透過落光樹葉的秃枝才能看到藍天一隅。虞招邁上面前壓滿落葉的青石,用力撥開擋住道路的常綠草木枝,豁然一片碧綠的水池出現在不遠處。水池三面被長滿橘黃、酡紅、櫻草色秋樹的山丘圍住,藍天白雲倒映在幹淨的池水中。
虞招向一節漂在池水岸邊的朽木看去,一頭通身毛發如白玉般剔透,頭上四隻黑色大角上挂着許多水晶球的神鹿正在飲水。水色透光的絲巾纏繞其身,一顆顆水晶球中能看到不知何處的峰巒、大江、汪洋。
“夫諸啊。”虞招心中感歎道,随即伸手去摸背上的長弓,正将長弓取下,又把手停住,心想,“我聽聞夫諸歸屬司水之神,殺之不吉?”虞招撇嘴亂看。
“罷了,我們都已是命懸一線,還能有什麼比這樣更加不吉?”如此一想,虞招果斷張弓搭箭。透過箭翼,右眼瞄準夫諸脖頸。
“看我這滿懷惡意一箭必是一擊殺你性命!”虞招心念。
“嘣!”弓弦一聲韌響,枯枝掉落池中,夫諸驚而擡頭,飛矢擦斷鹿毛打入水中。夫諸蹿,虞招當即從一丈高的土坡上跳下,不顧膝蓋震得生疼,拈起箭“咻”的又是一箭不中。夫諸順林間路奔逃,虞招狂追,連射數箭失手。前面夫諸猛地一躍數丈,虞招瘋跑張弓,突然一股緊張之感自下身而上,一步踏空跌落深坑,驚慌中雙掌扒住土地,擦爛皮膚。
“呃……”虞招呻吟,爬起來檢視手上的傷口。所幸這坑不過六七尺深,虞招一下就翻身上去。無可奈何,虞招拍拍一身塵土,悻悻折返。
另一邊鮮虞沱仍在照顧隗和。這時虞招從小路間出現,走到兩人身邊,蹲下從衣衫中倒出十幾顆羊肚珠。
“你怎麼那麼狼狽?”鮮虞沱道。
“掉坑裡了。”虞招一邊說,一邊用匕首将果子長滿白色纖毛的外皮劃開,送到隗和嘴邊,擠出裡頭粉紅色的果漿。“沱,你也快吃些吧,馬上繼續趕路。”虞招說道。
不久,三人再次啟程,在登上之前虞招所遇水池旁邊山丘的頂部時,虞招無意回頭往山下眺望一眼,霎時渾身發麻——那個坑,是個腳印。
日月易逝,轉眼晝夜已交替三次。在回歸叢崖的路上,三人苦苦堅持着。此刻輪到虞招背着隗和,跟在鮮虞沱後面。雖然三天過去了,但是由于食物匮乏、缺少藥材,加上旅途勞頓,隗和的病情仍沒有太大起色,虞招和鮮虞沱為此憂心忡忡,若是再久拖不治,恐怕會生出大病來。這會兒三人走在一條山澗側邊的道路,這路倒是不錯,寬闊平整許多,虞招于是心生希望,對鮮虞沱說這條路很好走,說明應該有那麼些人經常過徑這裡,恐怕前面就能遇到人家了,鮮虞沱認為虞招說的很有道理,假使真的看到人家,太子的病應該就有着落了吧。
“虞招。”耳邊極虛弱唇齒音。
“虞招。”
“太子。”虞招答應道,聽到隗和在喚他名字,虞招忙停下,将隗和放在路邊草地上,摟住隗和肩膀。鮮虞沱也忙跑過來。
“太子有什麼吩咐?”虞招關切道。
隗和試着睜開眼睛,可不管多麼焦急都沒法集中精神,隻能勉強張開一條細縫。
“腰好累。”隗和說,然而聲音模糊如呼氣聲一般。
“您說什麼?”虞招把耳朵湊到隗和嘴邊。
“我恐怕很難了。”隗和吃力說。
“您這是在說什麼話。”虞招帶着哭腔責備,鮮虞沱神情悲戚的蹲侯一旁。
“蟲子。”隗和道。
“什麼?”虞招問,将耳朵更貼近隗和嘴邊。
“蟲子。”
“哦哦,快拿太子的小竹蟲。”虞招急忙對鮮虞沱說,于是鮮虞沱趕緊從隗和行禮中翻出那隻竹蟲遞給虞招。
“在這呢。”虞招将竹蟲放在隗和手中,隗和手指顫動,想要握住,卻沒有力氣。虞招看在眼裡,緊緊握住隗和的手将其拳住。
“在這呢。”虞招哀傷而深情的回應,“在您的手中呢。”虞招拇指反複撫摸隗和的拇指。
“虞——招!”隗和用盡全力想要起身樣子,結果才将将能把字吐清,臉就沉沉地倒在虞招胸膛上,喘起粗氣。
“臣在呢。”虞招騰出握住隗和拳頭的手,将自己滴在隗和臉上的淚滴擦去,然後順着他的耳垂揉捏耳廓。
“虞招。”音色清楚些。
“在,臣在。”
“如果我死了……”
“不不不,不會的,您不會死的。”虞招急忙打斷隗和的話。
“不,不……”隗和竭力說,“卿能否答應我……替我報仇。”
虞招強忍哭泣的樣子,張嘴卻未發出任何聲音,捏住隗和耳朵的手在隗和臉邊激烈的顫抖,卻又攥拳收回,緊閉嘴唇将目光從隗和臉上移開。
“不!”虞招終于大聲回絕,“不!請您自己來做!”
隗和哭起來。
虞招不忍心在看隗和一眼,隻能吸下鼻子,紅着眼向明朗的天空看去。
卻看到那遼遠的天上,十幾件氣凝般象牙色透明的巨大衣衫橫懸住,幾乎停滞的朝着三人身後移動。
“是遠人!是遠人啊!太子您快看!”虞招喊道,鮮虞沱跟着向天上看去,隗和隻能半張着眼睛看見些許剪影。
“是遠人啊!是遠人啊……”虞招激動地晃動懷中的隗和,“衣冠象征禮,遠人現于國境内就是上天嘉其有禮啊太子!您一定會成為鬼王的!您一定能夠報仇的!上天答應您了!上天答應您了,您務必要撐住啊!”鮮虞沱跪在一旁哭泣,卻露出欣慰的笑容。
“上天答應我了嗎!上天真的答應我了嗎!”隗和哭道。
于是隗和硬撐着,三人繼續趕路。走了一陣子,鮮虞沱突然扭身向虞招和隗和,欣喜道:“快看快看,前面有座院子。”虞招一聽,也興奮起來,于是背着隗和就同鮮虞沱大步跑了起來,沒幾步,就看見前面道路左側斜坡上有一座非常破舊的小院子,雖然粗簡,但透過木頭栅欄來看,院子裡壇壇罐罐擺放有序,一定是有人居住在裡頭。
“快!我們去看看。”鮮虞沱如釋重負。
“等等。”虞招正朝小屋跑步,這會兒卻慢走起來。
鮮虞沱問道:“怎麼了?”
虞招答道:“你先一個人去屋子看看虛實,我和太子再去吧,荒山野嶺,還是謹慎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