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土匪強盜都是流竄在人員往來的商道上,哪能選那麼偏僻的地方,怕是搶來的東西還不夠分贓的。”
“不不不,還是謹慎些為好,你先去探探。”
“哎,行吧。”鮮虞沱不耐煩道,大步跑向院子去。
“記住不要洩露我們的身份。”虞招稍大聲叮囑道。
“知道。”
虞招将隗和在路邊草地上放下,手扶住他的後背,看着遠處鮮虞沱在院落外喊了幾句,接着一名拄着拐杖的鬼方老頭兒從屋子裡走出來,雙方看樣子談了一會兒,鮮虞沱便轉身跑了回來。
“什麼情況?”
“放心吧,是家獵戶,有個兒子上山打獵去了,隻有老頭兒和兒媳婦在家裡。”鮮虞沱道。
“哦,你跟老頭兒說我們是幹什麼的?”虞招問。
“我說我們是遇到山洪的商人。”
“好好,還有你記住從現在開始,隻許稱呼太子為潞般。”虞招道。
随後三人進入院落中,虞招和鮮虞沱将隗和躺放在床榻上,老人家吩咐兒媳婦将常備的草藥煎了給隗和服用。
得容老獵戶一家照顧,修養了七天後,隗和的病情好轉了許多。這天下午,虞招借着陪隗和散步為由,叫上鮮虞沱一起,下到獵戶家門口山澗溝中,沿着山澗而走,到了一處僻靜,遠離老獵戶一家的地方。
“我看太子的氣色已經好了很多了。”虞招道,“我們是時候動身了吧。”
隗和點點頭。
鮮虞沱道:“那還等什麼?我們收拾收拾,明天就走吧。”
虞招又說:“還有幾件事不得不考慮。”
“什麼事?”鮮虞沱問。
“太子就那麼回去,難道就真的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嗎?”虞招歪頭一副機警的樣子,“萬一到時候鬼王要追究太子擅自逃回的責任怎麼辦?”
隗和低頭,又擡頭問道:“卿可有辦法?”
“有。”虞招斬釘截鐵道,“來,我們這樣……”
在一番周密的安排後,三人折返。回到老獵戶家中後,虞招帶着鮮虞沱和隗和跪在老獵戶一家面前,拜謝道:“感謝老人家和您親人這些天的照顧,我們非但沒能報答諸位,反而白吃白喝那麼多天,實在慚愧。我們本應該用身上所有貴重物品來表達感激之情,但怎奈何我們路遇泥石流,沖走了所有的貨物,身上隻有佩劍有些價值。可是返回叢崖的路途尚遠,不能沒有武器防身。所以請幾位原諒我們的無禮,假使我們能活着回家,一定會回來報答諸位。”老人家忙上前扶起三人。再三感謝後,隗和一行人在不遠處又向老人一家揮手緻意就上路了。
與叢崖同屬皲嶺群山的并橋崖,鬼方姮氏僭君所轄臣民就居住于此。
大清早的并橋崖腳下,一位老年鬼方村婦正準備去河邊洗衣服,路上卻在河邊雜草叢看到一團霧氣。按奈不住好奇的村婦挎着盛衣服的竹簍,便踱步靠近,刹那間将突然消散的霧氣忘得一幹二淨,眼前突然真真切切地看見草叢中露着兩隻人腳。
“哎呀,哎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村婦大聲喊叫,跑回崖腳叫來當地人。緊趕着年輕男人都去打獵或者種田了,一群婦孺老幼被之前村婦領着跑往發現人腳的地方。一群婦孺老幼們也都遠遠就看到一小團霧氣不散,一靠近霧氣處,也全都将突然消散的霧氣忘得一幹二淨。幾個膽大的老頭兒扒開草叢,發現一個附近沒人認識,又穿着破舊巫人衣服的鬼方老頭兒倒在亂石灘上,手裡還緊緊攥着挂在腰間的一支竹筒。一名老頭蹲下将手指貼緊倒地之人的鼻子邊。
“還活着!還活着啊!”留着白色山羊胡的老頭兒瞠眼朝人群喊道。衆人趕忙将昏倒之人擡進附近的民居中躺下,送來一碗姜湯喂昏睡的老頭兒喝下。過了不多功夫,老頭蘇醒過來。附近之人都湊過來看,屋子裡站的都是,屋外也一群人趴在窗戶,門口窺視。之前山羊胡老頭兒進屋在床榻邊坐下,關切的問:“老夥計,你好些了嗎?”
“哦,哦……”床上被救的老頭而點點頭。
“老夥計,你從哪來的啊?”羊胡子老頭問,字音拖沓。
床榻上老頭兒看了看我屋子裡圍觀的人群,道:“老朽是侍奉鬼王的巫人,老朽受卦象指引才來到此處,不慎迷路,結果餓暈在路邊。”
屋内頓時一片嘀咕聲。
羊胡子老頭兒扭身擺了好幾下手,屋子内聲音才壓了下來。
“老夥計,你說的卦象,呃,是怎麼一回事啊?羊胡子老頭問。
“要出大事了!”老巫蔔道。
屋内霎時一片嘩然,聽老巫蔔又說了幾個字,衆人又全不約而同安靜下來,神情各異的瞧着老巫蔔。
“我從卦象上看到——天,已經把鬼方賜給一個人了,這個人奉天之命,将統一鬼方諸部,帶領鬼方子民重振祖先的榮光,橫掃四面八方,成為真正的鬼王!”老巫蔔愈發激動,直起上身,駭人的睜大雙眼。山羊胡老頭兒吓地沿着床邊連連後退。
“上天将庇護此人,使他身上有三種吉兆——他将兩次橫穿鬼方與豨戎間千裡窮山惡水而不死。”巫蔔身子前傾,雙臂撐在床上,“他将超凡入聖,既是男人也是女人。”撲通一聲,山羊胡老頭跌倒在地上,巫蔔爬下床榻,兩條腿搭在床上,仰臉指着人群大喊,“他将接受從天上飄來的巨大衮服,他是天命之王!四海八荒,誰敢忤逆他,其國必遭天譴!萬劫不複!萬劫不複!”
“太子和回來了!太子和回來了!太子和回來了……”屋外喧嘩,衆人連帶羊胡子老頭兒驚忙沖出。
屋内地上,那老巫蔔獨自一人在黑暗中哂笑起來,雙眼映着一點燭光奸邪地看着空蕩蕩的屋子,站起身來,拍拍塵土。
不到半個時辰,姮氏僭君乘詭聞訊親自迎接太子和與鮮虞沱。車隊沿着崖底的道路,途中搭上之前獨行的虞招,經過一根根矗立在山崖邊的宏偉雕花玄青黛紫相間石柱,順着盤折于崖壁的道路,駛進位于崖頂的宮殿。宴請之後,姮乘詭命臣子将隗和等人安置在宮外的一處宅院裡。深夜,虞招與鮮虞沱照約定進入了隗和的房間。
一進房間鮮虞沱便問道:“上次你不是說等做完了第一件事再說之後該做什麼嗎?現在是時候了吧。”
虞招答道:“我就是為了說這個才提議今晚見面的。”
“快說吧,接下來該怎麼辦?”隗和道。
“請容臣先問一句,鬼王姿有哪些親近的大臣?”虞招道。
鮮虞沱回答:“大夫隗及钰和榮丕,隗及钰是王姿的親弟弟,榮丕則是王姿的太宰,負責總管鬼王的衣食住行,這兩位都是王姿親近的人。哦對,還有叢崖一群有名氣的優伶也常侍奉鬼王姿玩樂。這些人當中還是隗及钰最為王姿所信賴。”
“他們都是些什麼樣的人?”虞招問。
鮮虞沱道:“大夫及钰是位君子,百姓和群臣都尊敬他,他平日裡清廉謙和,做事情總是小心謹慎;太宰榮丕對上逢迎,對下傲慢,是個貪财好色的小人;至于優伶們更不用說,不過是些見識粗鄙的市井之人。”
虞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沱,你既然出身貴族,想必家中有些積蓄吧。”
鮮虞沱遲疑地點頭。
虞招接着說:“明日早上我們就去見姮君,求他資助一筆錢财,然後你拿着錢财,星夜兼程趕回叢崖,把你的家産散盡,去賄賂太宰丕和優伶,托他們在鬼王面前說太子的好話,不要吝惜錢财,等太子回國站穩腳一定會加倍補償你。然後你去見隗及钰,你見到他就跪地上哭,就說在豨戎時太子就時常想念叔父,經常對身邊人講叔父不會不管他,很快就會派人來接他的。你弄得動靜大點,最好讓他府上仆人全聽到……”
明月照在隗和寝室的大門外,虞招和鮮虞沱從房中走出,一聲雞叫,白晝已驅走了黑夜。
預言很快就傳遍整個鬼方境内,所有人都知道,隗和回來了。
這天,叢崖崖頂上王宮中聲樂喧天,隗和及虞招、鮮虞沱走進大殿中跪下。虞招跪在地上,小聲提醒身旁的隗和:“您還不讓鬼王看看您的孝心嗎?”
于是正跪在地上的隗和身子開始随抽泣顫抖起來,不多時,隗和擡頭嚎啕大哭,一邊爬向鬼王隗姿所坐的台陛前,一邊哭訴道:“兒臣在豨戎時日日夜夜思念父親,向上天祈盼父親能夠健康,也求保佑自己能夠完成維護鬼方與豨戎友好的責任,來為父王分憂。兒臣在豨戎時小心謹慎的行事,豨戎上下都喜愛兒臣,兒臣因此不辱使命。卻沒想到狄獂邽冀王心懷不軌,擔心鬼方與豨戎交好會對其不利,于是脅迫誘騙單于加害兒臣,兒臣不得已才出逃。這一路上兒臣穿越沙漠、崇山峻嶺,幾度命懸一線,都是對父親的思念,恐怕不能活着為父親盡孝的心願,支撐着兒臣,兒臣才僥幸回到父親身邊。”隗姿低下頭去,面色為難,不敢看太子一眼,隗和繼續哭道,“父親!兒子思念您啊父親!父親!”王姿再撐不住,起身走下台陛,扶起太子,相擁而泣。
大殿之中,有人愧疚,有人感慨,也有人憂愁、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