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桃花眼在寒霧中綻開,男人疏離的目光朝顔笠投來。
“你是誰?”
顔笠雙手無措,支支吾吾:“我是奉……崔姑姑之命,來照顧公子的人。”
“照顧我?”男人面帶病色,氣息有些不穩,“你走吧,我這裡不需要人。”
顔笠急了,她自知踏出楓栖殿就隻有死路一條。
“公子問都不問就逐我,你可想過若我被趕走,外面侍衛的刀就會立刻刺向我。”
男人顯然啞言,半晌才開口問道:“什麼意思?”
顔笠咽了咽嗓子,深深歎了口氣:“公子可聽聞承安侯府?”
“顔釋?略有耳聞。”男人答道。
顔笠嘴角扯過一抹苦笑,仰起頭:“我是顔釋養在田莊的私生女,和承安侯府沒有半點瓜葛。可偏偏顔釋貪贓枉法,連累所有女眷下獄,流放嶺南。我是奉旨前來照料你,除非你病愈,否則我沒有活路可言。”
自己昏睡的這段時日,外頭竟出了這樣的岔子。
男人直起身子,虛弱地倚着靠枕:“你鐵了心要留在這?”
“是。”
男人無奈地笑了笑,摻着旁人不易察覺的自苦,望向殿門外落在地上的枯楓,已染上了一層霜色:“你可知道我是誰?楓栖殿是什麼地方?為何承安侯府有頭有臉的人甯可選擇流放也不選擇來這?你可都有想過?”
顔笠迷茫地搖搖頭。男人說的這些問題她不是沒有想過,可相比于天水牢,這裡似乎更能活命。
男人沉重地閉上眼,将身背了過去:“你聽好了,我姓翁名渟,翁國公之子,是一個被神佛抛棄的人。自打我出生起,生母離世,先太後薨逝,先帝也随之離去。道士說隻有宮中正陽之氣才能制我,京中人為了避禍,就将剛出生的我扔進宮裡。所以我是個不祥之身,任何人靠近我都會沾染邪祟之氣。跟着我,日子隻有蹉跎,沒有盼頭,不如早些走了為好。”
“你叫什麼名字?”
顔笠聽得入神,被他這麼一問,措不及防:“顔笠,蓑笠的笠。”
翁渟長長吐出一口氣,聲音軟了幾分:“此刻起你已知曉這殿中的所有,趕緊走吧。我會同崔雲解釋,保你不受罪。”
他靜靜等了一會兒,沒有聽見聲響,以為人已走遠。一回頭,他竟發現顔笠仍駐在原地。
翁渟急火攻心,雙眉擰成一團,忍不住咳了幾聲:“為何還不走?”
寒風倒灌,吹起床邊的帳幔。顔笠搓着手,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寒了三尺。
她倔強地昂起頭,定定看向翁渟遲疑的目光:“我不走。公子方才所說,我信,但我不認。我出生時,生母也難産離世,生父更是不願認我。私生女這一重身份,注定了我要遭受他人的不解、白眼和嘲諷。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要平白無故被顔釋牽連,甚至在天水牢,大家都是一樣的階下囚,我卻要遭受排擠和嫌棄。”
“公子所言,不過是将自己的傷疤露給我看,告訴我你有多麼不堪,好讓我遠離。生死自有定數,難道你出生的那一日,整個大裕朝就沒有其餘出生的孩子了嗎?他們将一切都歸因于你身上,是對你的不公平。”
“公子和我一樣,都是被天意抛棄的人。上天給予了我們不公的命運,公子選擇認命,我不認,所以我來找你了。”
所以我來找你了。
顔笠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在翁渟的心中留下了十足的份量。
待在冰窖之中久了,抵擋不住烈火般的熱忱。
從未有人敢獨自闖進這楓栖殿,顔笠是第一個,她又恰好能包容翁渟的難堪。
翁渟喉間翻湧,吐不出一個字。
顔笠見翁渟仍不肯答應,想法子退了一步:“公子放心,等你病好後,我就會離開楓栖殿,再也不來叨擾你。”
她笑着伸出手:“拉勾。”
翁渟定格在了床上。
顔笠一番激烈的言辭,不過求“留下”二字。
他想,若自己能庇佑顔笠一時,不算枉來這世間一遭。
他猶疑地探出手,顔笠一把勾住了他的小指。
“以此為證。”顔笠笑着說。
翁渟縮回手,又咳了幾聲:“你怕嗎?”
顔笠目光一凝,笑歎道:“與其怕變得不幸和沾染病氣,不如說我更怕被你趕出去。”
“進殿前我問崔姑姑,可有太醫來醫治,現在想來,也有了因果。”顔笠努了努嘴,“不過沒關系,我照料你是一樣的。以前外祖母病時,都是我在一旁照顧,很有經驗。”
“殿中還有别人嗎?”顔笠問。
翁渟揉了揉眼,看了一圈:“還有一個我的小童,叫福添,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
他剛和她辯了許久,身子疲乏,止不住地往下栽去:“這殿裡,沒有主仆之分,你喚我一聲‘公子’,我受了,但是不用把自己看成奴婢。凡進殿者,皆為家人。方才聽你所言,無父無母,若你能出殿,我會給你一筆可觀的嫁妝錢,隻要你不嫌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