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是顔笠,從不認命的顔笠。
和他是多麼的相反。
他曾經荒誕無度的日子,何德何能迎來這樣的人。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虛妄了。
翁渟滾了滾喉嚨,隐下哽咽:“我信。我扶你起來喝粥吧。”
顔笠挨着翁渟的胳膊起身,半仰在床上,接過翁渟手中的粥碗:“我自己來吧。”
翁渟縮回手,摩挲着指腹:“顔姑娘今日的恩情,我記下了。”
顔笠果斷地伸出手,捂住翁渟的嘴,她愣了愣,而後迅速放下。
“這句話,我在明鸾宮說過了,但我不想你對我說。我心甘情願的事情,不談還不還的。”
翁渟笑了笑:“你這話,無異于在幫我,這是我心甘情願的事。”
顔笠小心含了口粥,味道竟意外不錯,“你熬的粥?”
翁渟目光沒有離開顔笠,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柔和的陰影。
“一直在鍋裡煮着,怕你醒來餓了沒東西吃。”
“誰教你的?”
“養我的奶娘。”翁渟答道。
顔笠挑了挑眉:“福添的生母?”
翁渟有些震驚,笑問道:“你怎麼知道?”
“你病中時,我和福添閑聊時知道的。”
翁渟接過顔笠手中的碗,抿了抿唇:“就像現在這樣?”
顔笠垂眸想了想,手托着臉:“差不多。不過我們聊的都是些瑣碎,和現在也有不同。”
“有何不同?”
“可能是經曆過往,也可能是心境相合,和你好像,可以說心裡話。”顔笠低下頭,笑了笑。
一瞬定格,周遭突然安靜,翁渟好似聽見了烈風侵襲之聲。
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意淌過全身,他再也不是那個無人問津的翁渟。
“顔姑娘。”他輕喚了聲,“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可我還是想說,因為我不想讓你放棄自己。”顔笠指了指自己的傷處,“做人皆有狼狽,但不要放棄任何一個求生的機會。”
“公子,我從進殿的那刻起,和你說的話,皆無虛言。哪怕是為了我,也請你好好愛重自己。”
淚意泛上了眼眶,翁渟喉間止不住地打顫:“我這樣的殘生,有什麼值得你憐惜的。”
顔笠搖搖頭,笑着說:“公子乃良善之人,便值得。”
燭光輕微搖曳,映入二人的明眸,如星光熠熠。
翁渟盯着顔笠誠摯的雙眸,開口道:“以後不要喚我公子了,叫我‘翁渟’就好。”
顔笠吓了一跳,起初覺得不妥,可想來她和翁渟之間,與其說主仆,不如更像是朋友。
她笑着點點頭,答應了。
“但我聽福添喚你‘先生’。”
翁渟擡眸,耐心解釋:“我平日會教福添讀書寫字,他喚我一聲‘先生’,我受得。可于你,不同。”
顔笠記起楓栖殿内排排的書架,其上古籍雜書一應俱全,“那是誰教你讀書認字的?”
翁渟扣着手,答道:“奶娘。她離開前的幾個月,教授了我許多。于情于理,我都應該教福添。”
“那時你不過五歲,便能都認得,真厲害。奶娘不在的那幾年,你都是一個人過的?”顔笠問道。
“尋常人怎麼過的,我就是怎麼過的。小時候的事,記不太清了。”翁渟别開臉,不肯多說。
顔笠迷糊地閉上眼,不禁往下栽去,翁渟立馬扶住了她:“可是累了?”
她強打起精神,擺擺手:“無妨。跟你扯些有的沒的,不會覺得那麼疼。”
翁渟剛病愈,顔笠燒了三天,他也緩了三天,病中的疼痛,他再清楚不過。
顔笠貼着翁渟的手臂,滑落至睡枕上,呼吸逐漸沉穩冗長。
翁渟沒有挪開,他探出手,想幫顔笠理一理額間的碎發,卻讪讪地縮了回去。
顔笠唐突地闖進他的生活,盡管猝不及防,他還是欣然接受了。
鄭賢的那一頓棍子,罰的是顔笠,警醒的卻是他。
他望着顔笠熟睡的面龐,心生愧對。
她本不用為了他拼命,去害自己身受重傷。
說到底,是他翁渟無用。
福添輕敲了敲門,探出個腦袋:“先生,笠姐姐可睡下了?”
翁渟小聲應了句,掩好顔笠的被子,轉身出去了。
柳琰晨立在白茫茫的霧氣中,等候他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