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便聽過翁公子的大名,隻可惜先生不願開門,子昀便進不來這楓栖殿。”柳琰晨迎着漫漫日光,不失重臣風姿。
翁渟低下頭,自嘲地笑着:“我這本就是孤鳥不願涉足之地,若非要事,無人願意踏足,更不會願意同我一叙。殿中過往的太醫、宮女,哪一個不是奉命而來。”
柳琰晨上前了幾步:“你這是在趕我走?”
“柳大人多慮了。我這樣的身份,能得大人一見,是止川之幸。我若真無心,便不會來見你。”翁渟推開書房門,“大人裡面請。”
“公子從未見過我,竟知曉我的身份。”
“刑部侍郎柳大人,乃皇後娘娘胞弟,宮中唯一一個可以自由出入的外臣。”
書房内陳設簡單,正中一桌一椅,側處置一小桌小凳。柳琰晨掃了眼小桌子,問道:“這兒是?”
翁渟笑着說:“長居殿中閑來無事,教一教自己身邊的伴童讀書寫字,也不失一樁趣事。”
柳琰晨氣定神閑地坐下,摩挲着桌子上糙老的紋路,歎道:“常聽阿姐說,楓栖殿裡的翁公子,銀子都用來買書換書。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翁渟沏了壺茶,茶水汩汩而下:“皇後娘娘是心慈之人,從未為難我半分。”
和聰明人交流,隻要稍稍點撥,自現話中之意。
柳琰晨端茶的手一頓,淩厲地擡眸:“翁公子可知,顔姑娘一鬧,楓栖殿在這風雲之中,便有了立場。”
翁渟在柳琰晨對側坐下,輕笑道:“難道顔笠不鬧,楓栖殿就是無辜的嗎?”
柳琰晨閑适地靠向椅背,揚起嘴角:“你果然什麼都知道。”
“楓栖殿和鄭賢無冤無仇,他們犯不着挪用我的炭去貼補自己。若背後無人唆使,楓栖殿絕不會落此境地。”翁渟不疾不徐地說完,垂眸笑了笑。
柳琰晨眼中閃過一絲打探,卻被他極好地藏在了為人臣的淡薄之中。
“翁公子足不出殿,卻耳聰目明,什麼都沒瞞過你。”
“家中伴童無聊,總與我說些外頭的事情罷了。”
柳琰晨淡淡一笑,抿了口茶:“那公子認為,是何人所為?”
翁渟正起身姿,話間皆是自鄙:“世間懼我之人偏多,厭我之人鮮少,了了幾個而已。”
“翁公子心裡既然什麼都清楚,那子昀鬥膽問一問公子,可願與子昀一道,趟一趟這趟渾水。”
翁渟眸色漸冷,看不出其中之意。
“柳大人,我方才沒有說完。皇後娘娘從未為難過我是真,但這幾年對楓栖殿所受之辱不聞不問也是真。”
“什麼意思?”柳琰晨直起身來,心中漸生不安。
翁渟凝視着手中的白瓷杯盞,平聲道:“皇後娘娘從不過問朝堂事,可大人不同。舊年明明有那麼多次可以伸以援手,大人偏偏選擇此時,我想必有所圖。”
柳琰晨面不改色,定定地望向翁渟:“宮中之人,朝上之臣,利弊乃是生存之道,偏偏我兩樣都占,公子的懷疑,我不否認。”
“你想借我的手,敲打翁家。”殿中寂靜無聲,翁渟的這句話雖說得輕飄,但底氣卻足。
柳琰晨笑着歎氣,發覺自己一肚子謀劃無從說起,全然被翁渟牽着走,恰好翁渟的每一句話都如銀針,正中他的心房。
“公子既然猜到,為何不答應?”柳琰晨問道。
翁渟眸如平湖,未泛波瀾,“我隻幫你這一次。”
“幫我?”柳琰晨揚眉,不解地直起身,“公子難道沒想過,邁出了這一步,就會沒有回頭路?”
翁渟遲疑了一會兒,倏而神色平靜,“想過,所以我會給自己留好退路。這一舉,隻為替顔笠出氣。”
柳琰晨一滞,他沒有想到翁渟願意見他,竟是為了顔笠。
見翁渟之前,沒有任何人知曉他是一個怎樣的人。柳琰晨設想過無數結果,斷斷沒料到翁渟算準了他的每一步。
“公子這樣聰明的人,不入朝局,子昀實在覺得可惜。”柳琰晨還想多勸幾句。
翁渟擡了擡手:“柳大人日後不必喚我‘翁公子’,我不喜歡這個稱呼。”
柳琰晨明白翁渟心中所結,改了口:“同止川先生交談,子昀不必兜圈子。”
“大人問我入不入朝局,那止川問大人一句,若大人非生柳家,可還願入這混局?”
笤帚聲漸消,福添想來打掃完了院子,往顔笠房中去了。
柳琰晨默不作聲,半晌,給出了答案。
“亂局非能贈我逍遙,先生選擇退避三舍,我選擇身不由己,謀的都是自己的安甯。”
他扯了扯嘴角,言道:“止川先生特意趁顔姑娘睡時來見我,不就是為了不讓她知曉嗎?”
翁渟手點着膝蓋,沉聲道:“她本無辜,卷進來隻會傷得更深。”
柳琰晨無奈地笑了笑,緊盯着翁渟:“我還是想提醒先生一句,先生非尋常人,躲不掉的。”
“你我今日第一次相見,大人怎麼就會覺得,我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翁渟反問道。
“因為先生沒得選。”
翁渟愣了愣,他驚訝于柳琰晨的直白。不愧是官場沉浮之人,一開口就是最鋒利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