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笠托着腮,點了點福添桌上的書堆:“先生所授,皆含明志之理,治國之道,可窺其心。你平常愛讀這些?”
翁渟理了理墨硯,答道:“什麼都讀,不拘于此。但論講學,我心底希望福添能學點本事,不做無知無志之人。”
“他能遇到你這樣的先生,是他之幸。”
聽言,翁渟卻沒有欣喜之色,“福添七歲入宮,在此之前,家中混亂,從未教習過他,剛進宮時什麼都不知道。我授他以文,也是授他以德,其實他已經錯過最好的學習年歲了。”
“翁渟,如果沒有福添……”
“或許吧。但我現在不想了,日子總要過,一味地逃生,算什麼。”翁渟理好了書案,起身道,“走吧,他想來已經在膳房了。”
顔笠撐着桌子站起,後背仍有些彎曲。
翁渟走來,輕握住她的胳膊:“我扶你。”
好似有股急流淌過全身,隔着棉麻衣袂,堅實的手掌包裹住她纖細的手臂,顔笠不禁一怔。
她很快适應,借着翁渟的力道,一步一步向外挪去。翁渟極有耐心,配合她慢慢走。
到了膳房,菜、米都已清洗幹淨,福添一個人在竈前打轉,白蒙蒙的熱氣占了滿房。
顔笠皺了皺眉:“不用行走的活,好像隻有燒火了。”
“在軍營裡,生炊可是個要緊活,一般人還幹不了。”翁渟幫她疊放好幹柴,提了一條小凳,“你就坐在這裡顧好火候。”
顔笠輕松地扇着風,可惜眼前竈火的白霧彌漫,看不清翁渟和福添。
隻能聽見翁渟對福添說:“你去切菜。”
“先生許久未下廚,不知手生了沒有。”
翁渟隐隐笑道:“難得有一看家本事,不能丢了。”
“翁渟。”顔笠喚了一聲。
“怎麼了?”翁渟溫柔地應道。
“沒什麼。”顔笠颔首笑了笑,“就是想問一問你在不在。”
福添不樂意了,嘟起嘴來:“笠姐姐怎麼不問我在不在?”
“翁渟在,你就在。”顔笠不知是不是靠近火堆的緣由,總覺得兩頰燙燙的。
飯後,顔笠這幾日休養睡得多,沒有困意,索性賴在翁渟的書房裡看書。
書紙頁平整,可見其主愛惜。
顔笠頁未看書名,随手一翻,竟是《詩經》裡的《淇澳》。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她念道。
翁渟推開木門一角,搬了炭盆進來,“夜深了,怕你冷。”
他合上房門,取了本書坐下,就瞧見顔笠念念有詞地怔在原地。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眼前之人,完美地诠釋了這句話。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怎麼了?”翁渟瞧顔笠半晌不說話,隻是一味地盯着他看。
她合上書,放回書架:“讀到了一句話,覺得很适合你。”
“什麼?”翁渟來了興趣,追問道。
顔笠沒有回答,而是轉過身來問:“翁渟,你說如果世人見到了真正的你,會想什麼?”
翁渟随和地笑了笑,眉眼揚起柔和的弧度:“問這個做什麼?”
“你有學識,有才華,說不定比朝堂上的人懂得還多。如果一生都困于這楓栖殿,想來有點可惜。”
翁渟微怔,随後答道:“安穩地居于這裡一生,不失一種解脫。我倒沒有想過别人見到我的看法,但與其引得瑣碎上身,不如讓他們一直以為我是天煞孤星,還能少有打擾。”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低下頭去。
“阿笠,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像你想得那麼純粹,你會厭棄我嗎?”
顔笠倚着書架,聞言心落了一瞬,每一個字都從心尖滑過,晃得亂顫。
翁渟見顔笠未答,頓覺心慌。
“你不想回答,就算了,我也隻是随口一問。”
“你方才叫我什麼?”顔笠挪着步子靠近。
翁渟才反應過來自己失言,臉如霞雲,害羞地别過臉去。
顔笠被逗笑,抿了抿唇:“無妨,你以後就這樣叫我,我很樂意。”
房中炭盆炙熱,暖氣氤氲,萦繞在二人的耳邊。
顔笠接着道:“至于你問的問題,我想,我也不是那麼純粹。連無瑕的玉都難尋,更何況是人呢。”
她不知道,她的這句話對翁渟而言,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