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渟凜然的目光一瞬溫柔,盯着天地間留給他的僅存的一抹亮色:“阿笠,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欠你一命,若不能共苦,實為不仁不義。”
“翁渟,你傻不傻。”
“這話該是我問你。”
鄭賢氣焰被雨澆滅了大半,任由翁渟打傘雨中。他伸腳踢了踢身側的小太監,叮囑道:“去問問太後,翁公子手中的那把傘,要不要撤。”
小太監哆哆嗦嗦地進殿,出來後斷續道:“太後娘娘說……不必管……說是留個情面……”
“知道了。”鄭賢隔着雨幕,歎了口氣。
翁渟來得及,方才未注意地上的血痕,顔笠的指尖觸碰他時,他才發覺顔笠的傷口再次撕裂。
“阿笠。”他眶中含淚,争着去扶顔笠。
顔笠掙脫開,擺擺手:“我沒事……既是聖意,便不得不遵……不要再給楓栖殿徒添麻煩。”
“你不必如此。”
顔笠微微笑着,撐起身子:“翁渟,縱然你先前頹廢,但你我骨子裡是一樣的人,不信命,硬得很,所以你才會來這陪我。”
“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她拍了拍翁渟的手,“你回殿吧,你傷得比我重。”
翁渟穩住顔笠的身子,紅了眼眶:“你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顔笠笑了,拗不過他,咳了幾聲:“那你便和我一同跪着吧。”
鄭賢默立于雨中,遠眺湖光山色,朦朦胧胧。
“翁渟。”燕妤從殿中走出,鄭賢趕忙上去扶她,“哀家想你該明白,是哀家替你争了這麼個人。”
翁渟不曾露臉于宮中,今日一面,是燕妤第一次見他。
他有翁展甯的俊朗,也有其生母的溫秀,和翁汲雖一父所出,樣貌卻大有不同。
眉眼冷鋒卻含柔和,洞谙浮沉,窺探根從。
隻是那麼一眼,燕妤就被翁渟的眼睛所震懾。
顔笠漸漸撐不住,昏沉沉地倒在翁渟肩上,但仍有意識。
翁渟回摟住了她,才回道:“太後娘娘此言差矣。太後娘娘留的哪一處面子,想必娘娘心裡清楚。”
“翁渟,你今日所為,哀家看不明白。”
無聲處,翁渟笑了。
“太後娘娘,有時事事并非要問個清楚才算有結論可言,就像翁汲捅我的那一刀,誰又能明白呢?不過聽信于自己的心罷了。”
“你怕不是為了這個婢女。”燕妤陡然被點醒,冷哼一聲,“竟耿耿于懷至此?”
翁渟扶穩顔笠,目光森然如冰:“太後娘娘,我翁渟此生,沒受過什麼人的恩,嘗遍世間的苦。如若有人真心相待于我,我便不會辜負。”
燕妤眸子冷了幾分,寒聲問道:“今日你跪在此處,可知你逃不過抉擇?”
“我沒想過要逃,相反,我甘願入局。”翁渟笑道,“經此一事,我已明白逃避護不了自己,護不了楓栖殿,不如做個選擇。我翁渟苟活了這麼多年,不甘于此落幕。”
轟隆一聲,雨勢漸大,翁渟的話如同無情狂風,紮進了燕妤的心。
“你不會選擇翁家。”她漠然道。
“太後聖明。”
“隻怕你連楓栖殿都出不去,你可别忘了,自己身上背負着什麼。”
翁渟冷炬擡眼,平如秋瀾,不起風浪:“太後娘娘,不試試,你如何知曉?”
“什麼?”燕妤内感不妙,急問道。
翁渟笑歎着搖了搖頭,轉眸回望懷中的顔笠。
鄭賢沉了沉聲,小聲提醒:“娘娘,時辰到了。”
燕妤目露兇色,揮袖離去:“讓他們走。”
翁渟舒了一口氣,将傘柄放至顔笠手中。顔笠殘存的清醒下意識地握緊,牢牢捏在手中。
翁渟揚了揚嘴角,蜷着下腹忍疼直起身,橫抱起顔笠。
“阿笠,我們回去。”他溫聲道。
顔笠微微點了點頭。
兩人一傘,大雨滂沱,沒有回頭。
翁渟慢慢地走在宮中石闆道上,灰青色的石磚和灰沉沉的烏雲連成一片,看不清前路的盡頭。
可翁渟仍要走。
身上的疼和心裡的疼不斷加劇,灼燒着翁渟的肺腑。他看向懷中的姑娘,沒有停歇。
阿笠,我沒有回頭路了。你救我,拼湊我,還我靈魂,我不知該如何報答。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許你一個家。
但好像做不到了。
那我便許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