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笠休息了三日,舒展身闆,下地推開了房門。
大雨掃去了黑壓壓的雲層,積灰的明空褪去了嘈雜,一切又恢複了平和。
空氣清朗,明曠悠達。
顔笠扶着牆緩步出門,見除夕時的燈籠春聯散落一地,無人收拾,任其飄零。
“笠姐姐,你出來了。”福添應是剛下學,從書房門後探出一小腦袋。
他蹦蹦跳跳地趿來,接過顔笠手中的東西,“先生本來要把這些都收起來。”
“為何?”
“不知。可能先生覺得太豔了。”
顔笠瞠目,很快轉笑,“我看着倒不錯。反正年也沒有過完,挂上去熱鬧熱鬧。”
福添咧嘴露出大大的笑容,馬上附和:“對!不然殿裡總冷冷清清的,就像我,年裡還要上學。”
“寒門學子夜以繼日地苦讀,不管天寒地凍還是烈日酷暑從未有過懈怠,你讀了兩日,便倦了。”翁渟冷冽的話語從書房門後傳來,緊接着是他一絲不苟的面容,“今日的功課,我還未考你。”
福添讪讪地低下頭,雙手拱在身前:“先生,我知錯了。”
顔笠瞧着翁渟端起一副嚴師的架子來,舉起手中的燈籠哀歎:“可我一個人挂上啊?”
“讓福添幫你,别看他人小,機靈得很。”翁渟細想方才話有些說重,尋話頭找補。
顔笠挑了挑眉,一溜煙的工夫福添已經找好梯子,笑眼盈盈地伸出手。
燈籠穩穩地交至他手中。
翁渟怕梯子不穩,在下頭扶着,福添仰起脖子,對準門檐彎鈎處,毫不費力地将燈籠挂上。
顔笠站在翁渟身旁,悄聲問:“你這嚴師的姿态,從何學來的?”
翁渟蹙起眉,關注着福添的一舉一動,漫不經心地回:“自然而然就會了。”
“自然而然?這麼順理成章。”
翁渟嘴角彎了彎,接過話:“隻是我是以老師的身份,你仔細去看每個人的說教姿态,其實都一樣,我不過套了個殼而已。”
顔笠垂眸想了想,好像真是這樣。
福添利索地挂好燈籠,攀下梯子,又将對聯工整地貼好,額上已布滿薄薄的一層汗。
他胡亂抹了下,對顔笠和翁渟笑笑。
已近晌午,日頭偏西,顔笠揉了揉肩:“還沒吃飯,有些餓了。”
福添馬不停蹄地跑去膳房開了門,“笠姐姐!膳房裡有溫好的粥!”
顔笠被福添的熱情所融,但又覺得不似平常般,她朝翁渟投去一眼。
翁渟笑着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我什麼都沒說。不過他一聽到你的房門推開,便說什麼都不肯再學。”
“他莫非知道了什麼?”顔笠不安道。
“你我都沒提及,他想來應該不知道。也許是你又受了傷,他想多關心關心你。”
顔笠沒有反駁,她欣慰地笑了笑:“我說過,先生是一位很好的老師。”
“一顆種子能否長成,長得多好多壞,都決定于種子本身。福添的根不壞,我隻不過是灌注了微不足道的一點水,他便足以自立。”
“先生日日費心,可有想過讓福添走仕途?再過兩三年,他便可科考。”
翁渟似乎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幾乎不假思索:“看他的選擇,我隻鋪了路,怎麼選是他的自由。”
“那先生呢?也想清楚了?”顔笠問道。
“你不是已經知道答案了。”
顔笠嘴角一滞,暗诽何故多此一問。
金黃的流蘇垂于門檐,迎風輕晃,久久不散。
她恍然明白,自己隻是有些舍不得。
福添從膳房伸出腦袋,高聲喊道:“笠姐姐!怎麼還沒來!”
顔笠凝滞的目光瞬間化解,展開随和的笑容,“來了。”
她走了兩步,突然回過身:“翁渟,下午可有事?”
“怎麼了?”翁渟溫柔地問。
“我想做風筝。”
翁渟感到一絲茫然,但他沒有問,淡淡應道:“好。”
顔笠在喝粥之際,翁渟很快尋來綿紙、漿糊細麻繩,挑了幾根極細的柴火,坐在院内打磨。
他耐心地削去外圍的樹皮,露出裡頭白嫩的枝幹,打磨光滑,用作風筝的骨架。
顔笠吃完出來,看到門口一根根擺放整齊的木棍,眼眶不自覺地打濕。
翁渟沒有回頭,仍削着樹皮:“冬天竹子難尋,這些木棍很輕,應該能飛起來。”
“先生這雙手,能縫針,能寫字,還能做手工。”顔笠隐去淚意,裝作若無其事地去細看那些小棍子。
翁渟耳根子漸紅,問道:“那你這雙手,會幹什麼?”
“會畫畫。”顔笠拾起綿紙,滿意地翻看,“我給你變個戲法出來。”
顔笠捏着紙進了書房,平整地鋪在案幾上。她握筆蘸墨,勻了點墨水,以防暈開。
她慎重下筆,從頭起筆,繞過尾,又回到頭。
然後勾勒出足、翅、嘴,最後是眼。
萬物的靈,在于眼,而眼的靈,在于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