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情愫皆藏于一雙瞳之中,多繪一筆,便是不同的喜怒哀樂。
而畫最難的,也是眼。
顔笠遲遲沒有下筆,透過潔白的綿紙,她看到了翁渟的眼。
那雙眼她看過無數次,初見也好,對望也好,那雙桃花眼總是如此清澈明亮,似能包容世間的一切污濁。
哪怕第一次相見時她的唐突冒失,都沒有引起他眸中的怒海洶湧。
他便是如此淡薄處事,給以人溫潤的風度。
顔笠筆搭在下巴上,思忖了許久,摘去了畫上的情感,換成了清潤的一雙眼。
一隻飛燕落成。
她小心細緻地裁開,認真端詳了一陣,悄悄藏在了身後。
翁渟已經打磨好細細長長十多根木棍,福添在一旁理着枝條。
聽到門聲響,翁渟頭也未擡地問:“畫好了?”
顔笠往後伸了伸胳膊,将畫藏得更後些,“你猜猜畫的什麼?”
“可有提示?”
顔笠想了想,“天上飛的。”
“燕子。”
“你怎麼知道?”顔笠驚喜地将畫展于翁渟面前,得意地笑了笑。
“笠姐姐,你畫得真好。”福添擡頭,不禁誇贊。
翁渟震懾于顔笠的畫功,這燕不似尋常畫紙般呆闆,而是多了幾分靈氣。
“風筝的樣式就那麼幾種,你一說天上飛的,多半是春燕了。”
福添覺得新鮮,嚷嚷着:“我也去畫一張!”
顔笠笑嘻嘻地把畫鋪在陽光下,用石塊壓住,以免被風吹走。
她彎腰撿起幾根木棍,日光下頗有光澤,“你好像把這些木棍馴服得很乖巧。”
翁渟忍俊不禁,看了看自己手上正在削的這根,好似活了起來。
顔笠在地上搭好風筝的骨架,用麻繩纏繞固定,綁得紮紮實實的。她在地上用力地敲了敲,一點都不會散。
她在骨架上塗滿漿糊,将燕子對齊鋪在上面,輕輕抹去褶痕,牢牢地貼在骨架上。
顔笠一回頭,翁渟便遞了個東西給她。
是木棍制成的風筝纏線的輪軸。
“臨時起意沖動了些,竟忘了這個。”顔笠撓撓頭。
翁渟晃了晃輪軸,發出木棍間敲擊的清脆響聲,“這個不難。”
顔笠拿來縫衣時的細線,繞成三股,一端系在風筝上,另一端則悉數繞在輪軸上,格外結實。
風筝做好了。
顔笠擡頭望天,不見一絲雲痕,“隻欠東風。”
她回頭重重地喊了聲:“福添,風筝做好啦!”
福添帶點羞澀地走出書房,手在身後搗鼓着什麼,少年的青澀在此時一覽無遺,“我畫好了,不過沒有笠姐姐畫的好看。”
顔笠接過一看,是一隻鷹。
展翅威猛,内含雄心。
“你等等,我幫你貼起來。”顔笠把自己的風筝晾在一邊,搭起骨架,翁渟則又做起輪軸。
顔笠突然問:“宮裡能放風筝嗎?”
“可以。”翁渟頓了頓,“不過盡量不要太高,免得引人注目,會引來一些麻煩。”
顔笠有些許掃興,淺淺地“哦”了一聲,無非就是一些花紋圖案,私放未備,特别是楓栖殿,更會引起懷疑。
不過能飛起來就很好了,她想。
福添的風筝也做好了,适時,老天爺送了他們一陣輕風。
不刺痛,不撓人,摻雜了些南風的溫柔。
顔笠手一松,燕子就輕飄飄地飛起來,她稍稍松了點繩,剛好沒過牆沿之上,隻要沒路過楓栖殿,都不會看見。
她控制着力道,人往後退了幾步,又放出了點繩,壓住細繩,讓風筝盡量在宮牆沿瓦之上。
這樣看起來,風筝飛得也不是很低。
金茫茫的光灑在了飄揚的風筝之上,飛燕的雙瞳陡然發亮,卻掩蓋不住其澄明的光芒。
翁渟注視到了那雙眼,他整個人一頓,猛然一驚。
顔笠畫的是他。
飛燕賦予了他的靈魂。
“其實你隻猜對了一半,我是畫了燕子沒錯,可我也畫了你。”顔笠靜靜地遙望着風筝,去看那一雙她一輩子無法忘記的眼睛,“翁渟,我希望你自由。”
福添在旁邊玩弄着自己的雄鷹,顔笠隻是看着前方,不曾看他。
翁渟卻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腔裡的洶湧澎湃。
良久,他輕聲問道:“為何突然想放風筝?”
“因為快要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