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詫地回頭,翁渟披了件薄披風在她肩上,正滿含笑意地望着她。
顔笠飛快地撤回目光,多看一眼,她的心就會多往外蹦一點。
“我想,福添日後會常常想起這天。”翁渟先開了口,呼出的熱氣瞬間在夜空中化成了白霧,即刻消散。
“翁渟,隻過了一個冬天。”
翁渟不解地回眸,看見顔笠淡然的面容。
“我們隻相逢在這個冬天,我卻覺得過了很久,不知是冬天太漫長,還是春天來得太慢。”顔笠深吸了一口氣,緩解身上的寒意。
翁渟低下頭,扯過一抹苦笑:“你今日,更像是揮别。”
“看似尋常的日複一日,其實我們都在告别。不知哪一天洪流就沖散了我們,推向各自看不見的角落。”顔笠歎道。
經曆過許多起起落落,生離死别,無論再沉淪,她都明白,沒有人會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她隻能拼盡全力地去貪圖她所能感知到的時光。
翁渟緩緩擡頭,發現今夜的星光格外清晰明亮,不染一絲塵埃。
“想出宮嗎?”他低聲問道。
顔笠搖了搖頭,她早已想過退路,“我現在出宮,無異于遞給翁家一支襯手的箭,随時都會射向你,所以我沒法走。”
“這裡也很兇險。”
“你之後會做一件事,立下功勞,對嗎?”顔笠沒有看向他,兀自說道。
“嗯。”翁渟應了,“然後我會請旨放你離開。”
“你做了事,就徹徹底底變成了局中人。”
“嗯。”
顔笠酸澀地笑了笑:“那我作為你曾經的婢女,怎麼逃得過他們的眼睛。”
“我已想過,你若想自由,我會派人護着你,或者想個法子讓你假死脫身,永無後顧之憂。”
顔笠啞了言,她不得不承認,翁渟不會放棄她的死活,起碼比他自己的命重要得多。
她可不是如此忘恩負義之人。
“我還是不想出宮。”
翁渟納悶:“那你想去哪?”
“柳大人不是你的盟友嗎?我與柳皇後有過一面之緣,我覺得,明鸾宮是個合适的選擇。起碼在那,不會讓你擔心。”
翁渟沉默地垂下頭,沒有回答。
他們明明說着交代的話語,商量間卻透露出不易察覺的氣息。
是什麼?他說不明,道不清。
“翁渟。”顔笠喚了他,“你知道為何你說要送我離開,我沒有反抗嗎?”
翁渟确實想過這個問題,按照顔笠這執拗頑固的性子,一旦她認定的事情就必須去做,哪怕危險。
就像她會一頭闖進楓栖殿那般孤勇。
“我知道,你執意要入局,就要毀了楓栖殿中的一切,甚至毀了你自己。”
翁渟愣了愣,擡眸看她。
顔笠一動不動,柔和的目光巡着一棵棵秋楓望去,仿佛在記住它們,“你會剜去自己天煞孤星的身份,正大光明地走出這楓栖殿。而此,若沒了楓栖殿,我便不是你可以請求去處的人,隻能任内務司擺布。”
“我和福添不同,他是你親命的随童,而我隻是一個宮裡派來照顧你的宮女,不屬于你,所以你會想法子送我出去。”
“至于為什麼不強留我留在你身邊……”顔笠勾了勾唇,菲薄笑着,“是怕對我的名聲不好吧。論起來,雖然我們并不曾受自家的半分恩情,但世人隻會承認我們擺不脫的身份。國公的長子和戶部尚書的女兒,總歸不雅。”
翁渟失了言,想說的話都随着白霧飛散,成了破碎的泡沫。
“所以翁渟,你為我着想了這麼多,我也要為你考慮。”顔笠抓住了他的胳膊,“這不是負擔,是我自願的。”
翁渟滾動着喉結,注視着眼前無比真誠的雙眸。自做了決定的那一刻起,他便日日灼心,念和她在一起的每時每刻,惶恐事成之後再也無法相見。
她說她想留在宮裡,那便有了再見的機緣。
但他不能這麼自私。
他還是說了一句,“可是這裡很危險。”
翁渟怕不夠強烈,又補上:“你已經遭受過了。”
杖刑的痛,落雨的疼。在這個低姿态者永遠要下跪的地方,身上的任何一處都由不得自己。
顔笠領教過這些,恰恰因為見過,她才更堅決。
翁渟,我想幫你,哪怕隻有一刻需要我。宮裡寒涼的夜太過漫長,我怕你孤單。
“那我出宮呢,你不怕翁汲打死我?”顔笠故作輕松,笑着問道。
翁渟方才想起,顔笠是一個決然固執的人。
他點了點頭,終是松口:“我會完成的。”
顔笠沒有多言,也沒有打探翁渟的計劃,隻叮咛了句:“記得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