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相擁,顔笠皆是錯愕。
她感受着翁渟身上的重量,一瞬,她似是看見了他的脆弱。
顔笠懂了,環抱住他。
“身子都沒好,怎麼還跑回來?”顔笠刻意放輕了聲音,輕柔如溪水潺潺。
翁渟的下巴在顔笠的衣肩上蹭了蹭,若有所思:“不知道,突然就想快些回來。”
顔笠的目光倏而黯淡,故意避開明政殿,避開紛擾,裝作漫不經心:“風起隴西,是該回來了。”
不知是風太酸澀,還是空氣太苦楚,翁渟竟紅了眼眶。
“阿笠,我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枯木逢春。”他靠在顔笠的肩上,擡頭望向被楓樹枝頭劃開的澄空。
“怎麼傻了,當然是好事。”顔笠笑着說,“還會有很多小鳥來作伴。”
在顔笠望不到之處,翁渟悄悄落下了一滴淚,訴盡離别之苦。
事事兩難全,這是他能給的成全。
“阿笠,陛下下旨了。”他啞聲道。
心仿佛跌入了大海,沒有了回聲。
顔笠忍着淚意,佯裝平靜地問:“是你求的嗎?”
“是。”翁渟艱澀地開口,“陛下說了,你想什麼時候離開去明鸾宮,都可以。”
“那還是要盡快,東西我都收拾好了,明日便可走。”
明日。
翁渟盤算了下,不過幾個時辰的光景了。
他甚至沒有挽留的理由。
兩顆心同頻地顫抖着,顔笠似是感受到翁渟的無措,松開了懷抱,認真地注視他。
帶着萬分的小心,她遲疑地問道:“你還會在宮裡嗎?”
翁渟點點頭:“陛下命我為少師,做小皇子的老師。”
顔笠豁然開朗,打趣道:“那福添可是要吃醋了。”
翁渟也跟着她笑,吞咽下所有的悲哀和身不由己。
“教皇子和福添可不一樣,除了修身養性的至理,還有很多治國之道,齊天下的明理要學。”
顔笠笑眯眯地盯着翁渟看,那濃如山墨的眉眼,時時清冷,“那我日後見到你可是要行禮了。”
“不用。”翁渟忙道,“你我之間不必。”
“人前還是要的。”顔笠不覺得委屈,甚至為翁渟感到高興,她隻是突然發現,自己沒有理由和他并肩一處,心中格外落寞。
不知何時刮起了一陣風,翁渟的目光越過顔笠的肩膀,望向她身後的楓樹。
“阿笠,我們再看一看楓栖殿吧。”
顔笠以為,翁渟想幫她留存有關楓栖殿的一切,欣然答應了。
其實楓栖殿很小,三間屋子,一間膳房,屋前錯落栽了幾棵楓樹,剛好遮住了整片院落。
幾步到頭的距離,卻承載了顔笠入宮後所有的歡愉。
翁渟拉着她走至楓樹前,凜冬未落的楓葉仍頑強地挂在樹上,譜寫獨屬于它的詩。樹枝上密密麻麻生了許多嫩芽,吐露新春的芬芳。
“我記得我來楓栖殿的那一日,滿地紅楓,上頭還鋪滿了雪,我當時就在想,這樣蕭條的景緻,竟也很美。”
翁渟笑了笑,回憶道:“當時我病了,福添忙着照顧我,院子自然沒人打掃。”
爾來不過幾月載。
顔笠不忍再說,就怕情不自禁說出告别的話,傷己傷人。
她伸手,摘下一片紅楓,經過寒冬的洗禮,葉韌格外□□。
“留個念想。”她輕聲道,倏而擡頭,“翁渟,這裡的楓樹都是你栽的嗎?”
翁渟想了想:“非也。我記事起,楓栖殿便是紅楓為裝,至于何人種的,我不知道。”
“是我傻了。這些樹這麼高這麼壯,是要好多好多年。”顔笠把玩着手中的楓葉,指尖劃過葉上斑駁的紋路,“你知道嗎?我剛來這裡的時候,就想着有一天離開。”
“後來呢?”
“現在還是很想,不習慣這裡的事,不喜歡這裡的人。”顔笠垂下頭,頓了頓,“但也有不舍的人。”
起初,她為了活命,冒冒失失地就闖進了翁渟的房間,對上了翁渟疏離的雙眼。
僅僅那麼一眼。
本想着救下翁渟,治好他,算功德一件,換個出宮的機會,但那一日壽安宮的雨告訴她,翁渟為了她,可以抵上所有。
他用自己的命來為她報仇,那一個溫暖的擁抱,殊不知她的心也同樣熾熱。
翁渟背過身,深深吐了一口氣。
顔笠揉了揉自己的眼角,平靜道:“我先回屋收拾了。”
她小跑進了屋裡,立馬把門合上,閉上眼睛無力地倚着門滑下。
顔笠緩緩睜開眼,看着自己收拾好的行裝,空落落的屋子,和來時沒什麼分别。
不過三四個月,能有什麼東西,她自嘲地想。
可眼淚卻仍不聽話地流下,滴落至她倔強的手背。
一門之隔。
翁渟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