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鳥鳴撕破了寂靜的黎明,顔笠收拾好房中的瑣碎,輕輕推開了房門。
聽到響聲,翁渟立馬吹滅了隻剩一小截的蠟燭,房内瞬間陷入黑暗,徒留黎明的清亮。
顔笠輕聲掩上房門,蹲下身在院中撿了幾片落楓,收入囊中,回望了一眼沉寂無聲的楓栖殿,才發覺此中寂寥。
翁渟前一夜沒有關上大門,顔笠背過身,迎着升起的曙光,決然地跨出這一步。
待周遭安靜,又隻剩下了鳥鳴,翁渟才敢拉開房門,清新的露水混着泥土的芬芳,在草叢間靜靜地滑落。
福添出了房,正對上翁渟的目光,眼下泛着淺淺的烏青,應是也一宿未睡。
“先生。”福添愣了愣,“你……”
“我于此送一送她。”翁渟答道。
“先生今日要去尚書堂嗎?”
“要的。先去明鸾宮向皇後娘娘複命,再領小殿下去尚書堂。”
“那不是可以見到笠姐姐!”福添眼睛突然亮了。
翁渟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她還要去内務司造冊,一時半會兒見不到的。”
“福添。”翁渟喚住了他,“日後顔笠不再是楓栖殿中人,若出了事,不可連累她。但她若有事,必當相助。”
福添莫名淚眼滢滢,哽咽道:“先生……”
“我要做的事很危險。”翁渟沉了沉氣,“不知何時何日,我可能就會身陷囹圄,無法自救,我不能讓她有事。”
福添剛要說話,明鸾宮的小公公就來報:“少師,娘娘請您去明鸾宮一趟。”
“知道了。”翁渟淡淡地應下。
早晨的露氣還未完全散去,朦朦胧胧環住了上京城。翁渟一晚沒睡,霧氣糊亂了神智,步子有些虛浮。
柳曦早已梳妝打扮得體,靜坐着等翁渟到來。
“臣參見皇後娘娘。”翁渟行禮道。
“少師免禮。”柳曦溫和笑着,“今日找少師來,是想讓朝銘認一認少師,順便議一議拜師禮之事。”
“臣能為殿下之師,已是三生有幸,不拘于這些禮節,隻想做好本分之事。”
柳曦揚了揚手,領着翁渟來的公公遞上呈帖給了翁渟。
翁渟接過一看,拜師細節一應俱全,是該有的規制。
“拜師禮定在七日後,本宮命欽天監算的日子,本宮知少師仍有未盡之事,煩請少師盡快。”
翁渟略微震驚,他沒想到柳曦竟都知曉。
“本應在三日後的,可本宮知道,少師心中之事未了結,這拜師禮便不能成。”
“臣叩謝娘娘體恤。”
柳曦笑着擡了擡手:“本宮是為了朝銘。本宮信少師的才華和能力,也識得少師的用心,所以本宮願意成全少師。”
“顔姑娘剛去了内務司,本宮明白你與她此時不願相見,特意命林公公急忙去請少師。”
“娘娘費心了。”翁渟回道。
“不怪翁少師,凡入宮者,皆身不由已。本宮幫你們一些,便是幫朝銘一些,也是幫陛下一些。”
“娘娘雖在局外,卻看得清楚。”翁渟驚訝于柳曦的細膩,又臣服于她的洞察。
與帝相與者,不凡也。
話落,柳琰晨牽着齊朝銘的手,緩步朝翁渟走來。
“拜見母後。”齊朝銘乖巧跪地,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柳曦溫和地笑着,招了招手:“朝銘過來。”
她握住齊朝銘的胳膊,伏下身來,倚在他身旁:“這是少師,你日後的老師,母後教過你什麼,可還記得?”
“朝銘要謹記,尊師重道,以師為尊。”齊朝銘乖乖地答。
柳曦欣慰的目光冽開,轉過齊朝銘的肩膀面朝翁渟:“朝銘,今日雖非正式拜師之禮,但一聲‘先生’,翁少師擔得起。你要跟着少師日益勤勉,聽少師的話,明白了嗎?”
“朝銘記住了。”
不持色視人,賢者也。
“朝銘,快拜見少師。”柳琰晨道。
齊朝銘雙膝落地,目光炯炯,褪去孩童的稚嫩,重重磕頭:“朝銘拜見少師。”
翁渟有些動容。
自他記事起,他所識得的字皆源于一毫不起眼的奶娘,可在他心中,奶娘卻有千萬斤的份量。
他自學苦讀,通曉天地,卻無用武之地,直至福添來臨,才得以在黃金屋中尋一栖所。
不甘悲憤在此刻盡消融解,今日喚他一聲“少師”的齊朝銘,又何嘗不是當年伏在奶娘膝旁咿呀習字的翁渟?
翁渟似是瞧見了自己心中簇起的一團火,沸騰灼燒,他看到的,是國之希望。
他微微笑着,伸出手扶起齊朝銘,撫平他的衣角,“殿下,臣定當竭盡所能,教習殿下。”
“昨日我特意命人打掃了尚書堂,給少師安置了張上等的檀木桌。少師以後隻将我看成少師的學生,少師所言,朝銘皆聽之習之。”
柳曦将齊朝銘的手放至翁渟手心,囑咐道:“時候不早了,少師帶着朝銘去尚書堂吧。”
翁渟躬身作揖,牽着齊朝銘的手離開。剛出一步,齊朝銘便用奶音兇兇道:“我不需要這麼多人陪同去尚書堂,少師和我便足矣。”
在場之人皆微微錯愕,翁渟晃了晃齊朝銘的手,詢問道:“那就我和殿下二人前去尚書堂,可否?”
“自然,我就是這個意思。”齊朝銘對着翁渟笑道。
“那就我們去尚書堂。君子當正身正心,殿下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