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禮之事,并未禁制。哀家記得你是登記禮冊之人,怎麼自己誣告起自己來了?”
顔笠淡淡一笑,回道:“太後所言沒錯。但奴婢這兒,有一物不曾登記。”
她将手中禮冊攤開,露出扉黃的紙頁,其中一頁為空白。
“内務司總管劉公公前些日子來奴婢這兒記錄了一番,但禮品文書皆被他私自帶走,不曾讓奴婢看過一眼。”
“是哀家的授意,皆是哀家私物。”燕妤不疾不徐道,她不願旁人繼續深究,索性直接攬下此事。
顔笠一愣,很快驚懼道:“那奴婢有罪,請陛下責罰。”
嘉和帝不解道:“何罪?”
“奴婢看到了劉公公所記之物。太後娘娘稱是私物,那奴婢便有大不敬之罪。”
“該要罰的。”燕妤淡淡道。
“母後莫急。”嘉和帝接過禮冊,聊賴地翻了幾頁,“朕也很想知道,太後在宮外藏了什麼私物?顔笠,你來說說看。”
顔笠脖子微微揚起,目中一凜,俯身道:“回陛下,奴婢在門廊處掃塵之時,無意間瞥到左側桌幾上的梨木銅鏡,恰好映出了劉公公所啟盒中之物,乃是……乃是……乃是太後娘娘頭上的這對如意雲紋金蓮步搖,其中還夾了一封信,上頭寫了彭富大人的名字。”
燕妤泰然的神色驟變,嘴角微微下沉。當時彭富托人送這步搖來時,她未細看,隻覺得精美,但凡看仔細些,都能瞧出裡頭有樊家的名堂。今早宮女提議插上這隻步搖時,她也沒有拒絕,原來是在這裡等着自己。
嘉和帝臉色沉了沉,擡手招來常彬:“常尚書,依禮部看,這如意雲紋金蓮步搖,是何物啊?”
常彬眼色飄忽,埋着頭左看右看,支支吾吾:“依臣看……乃……乃重金之物,價值不菲。”
嘉和帝嗤笑了聲,緩緩道:“太後頭上有此步搖,朕不稀奇。彭家能得此物,朕倒是頗有幾分好奇。朕細瞧,其紋路圖案像是出自秦嶺樊家之手,樊家老先生已閉關許久,家中金銀皆不外供,就連朕都求不到一支,難不成彭尚書與樊家有私交?”
“臣……臣……不知道。”
“那便是沒有了。”嘉和帝聲色寒了下來,“樊家不喜交際,聽聞先帝在時都不肯一見,更是未聽聞彭家有什麼交情。既求不來面子,那便是重金所求,具體價值幾何,朕派人前去一問便知。”
彭富連連磕頭,張皇道:“陛下,是臣愚鈍,是臣之過!是臣唆使吾兒,是臣私相授禮!還望陛下開恩!”
“開恩?”嘉和帝忍不住冷笑了聲,“朕何能開恩?這步搖之菲可買幾座城池,你心中可有掂量?朕非昏君,知臣子食之祿,啖幾何,你這數不清的錢财究竟從何而來,朕一查便知。彭富,在朕眼皮子底下貪墨,落不得什麼好下場。”
嘉和帝的最後一句話,無異于沉重一擊。彭富落荒癱坐,絕望地掃視衆人。
“皇帝憑一宮女的一面之詞,便不信自己的親臣。這宮女所說是否屬實還有待考據,皇帝不可如此着急定論。”燕妤面向衆朝臣,步搖絲毫不亂。
“太後信不過奴婢的話不要緊,問一問内務司劉公公便知。要是劉公公骨頭硬不肯說,還有幫忙送禮至宮中的小厮可問,左不過都是要記名的。再不濟,派人去秦嶺樊家問一問,何人購置,皆可一清二楚。”顔笠輕笑着,面不改色地答。
“大膽!明政殿中,可有你說話的份?”燕妤怒斥,不悅地扭過頭。
“她開口,便是臣開口。臣雖無能,新入朝堂,但終歸是臣,還能說上兩句話,太後可覺得對?”翁渟上前一步躬身,擋在了顔笠身前。
“你!竟敢為了她無視朝堂規矩!”
嘉和帝擡手,打斷了吵,“那太後站在這裡,覺得自己又是守了哪條規矩?”
聞言,燕妤不可置信地望向嘉和帝,心底的寒意迅速攀升,上至脊柱後背,凜至耳根。
“太後,這是朕最後一次縱容你。”嘉和帝轉身坐回龍椅,“刑部柳琰晨聽令。”
“彭家涉及貪墨替名,春闱有失公允。朕命你徹查此事,給臣民一個交待,不可辜負。”
“臣領旨。”柳琰晨應下。
“彭氏父子犯下滔天過錯,水落石出前押于天水牢中,聽候發落。春闱能出這種事,朕相當寒心。常彬,你這禮部尚書,朕瞧着也是不用當了,便撤了,去黃州好好思過吧。”
嘉和帝向下瞧去,難得有些欣慰:“王坤暫留于尚書堂,朕會派太醫醫治,先有勞翁少師照顧了。”
“臣領旨。”翁渟應道。
“時辰不早了,都回去吧。”嘉和帝不願再看底下的爛攤子一眼,拂手而去。
顔笠跟在翁渟身後,出了明政殿。陽光大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柳琰晨從他們身邊經過,笑道:“本還想一叙,奈何公務在身,不便久留,待這些事塵埃落定,我必定提壺好酒來。”
“那我就不客氣了。”翁渟笑着,“若遇上棘手之事,盡管來找我們。”
“不會讓你閑下來的。”柳琰晨打趣道。
王坤默默跟在他們身後,見柳琰晨走後,才找到了話縫。
他剛受了二十杖,無法下地,隻能任人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