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綠植環繞,方瑅靈獨坐一隅,她的身後葉片深綠,綠得有陰沉之意。
日光亮得近乎澄澈,照在她的臉上,講述這件事時,她平靜的語調仿佛也是透明,不摻雜有情緒的雜質。
“簡單來說,他‘出軌’了。”
在她的手旁邊,擺放着一冊暗紅封面、燙金字體的畢業證書。
按照原計劃,在不久的将來,她将擁有一冊同色系、更小型的結婚證書,兩件傳統觀念裡人生的重要事件,學業與婚姻,她本要在今年一并完成。
但計劃往往是用來打破的。
現在,方瑅靈畢業證書上,擺放的是幾張和結婚證書尺寸相同的影印照片。
呂薇坐在方瑅靈的對面。
平心而論,方瑅靈待朋友還算不錯,但待在她身邊,呂薇常有伴君如伴虎的感覺。
呂薇連看也不敢多看那照片,生怕因此受到遷怒,小心翼翼地提問:“靈靈,你不生氣嗎?”
基于她對方瑅靈的了解,後者絕非這樣的好脾氣——
方家獨女,衆星捧月般長大,公主的命運,自然養成了驕縱的性格。
從小到大,逆她心意的事寥寥無幾,而每一件發生,即使再微不足道,方瑅靈隻要冷下臉,連大小姐脾氣都不用耍,她所不滿的事,自會有人鞍前馬後為她解決。
而在今天,面對未來丈夫出軌這樣重大的災難性事件,她顯得出奇的平靜。
“我沒有說我不生氣。”
胃是情緒器官,方瑅靈的心情還沒有差到失去食欲,她淺淺挖了一勺冰淇淋,反問:“但是,生氣又有什麼用呢?”
嚴格來說,她和林朔的親密關系,隻是所有人眼中必定會發生的将來時,而非現在時。
他們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彼此,後來,她在國内升學,他出國念書,兩人的聯系時斷時續。
直到臨近她本科畢業,雙方長輩有意促成聯姻,他才從國外回來。
本來已經在商議,訂婚儀式在明年舉行。
但現在,這張佐證他出軌的照片送到了方瑅靈手中。
照片上的男人,雙目緊閉,處在睡眠的狀态,裸露在外的肩膀有一處瘀傷。
方瑅靈仍有印象,這是他前不久去攀冰時受的傷,還是她親手為他擦的藥。
她的力道控制得不好,重壓上去,林朔輕輕抽了口氣。
“太痛了?”方瑅靈破罐破摔,“反正你知道的,我做不來這種照顧人的活,不要我幫你就拉倒。”
她作勢收手,手腕在半空中被人扣住。
林朔拽着她的手,又放回他的肩膀上:“沒有。”
“什麼沒有?”方瑅靈故意問,“你覺得不痛?”
“我沒說不痛。”林朔挑着笑看她,“但是,我也沒說不願意忍。”
“你忍就忍,一直看着我做什麼?”
林朔慢悠悠地答:“這叫苦中作樂,靈靈。”
......
記憶裡跌打酒那股濃烈辛辣的氣味再度出現,刺激着方瑅靈的鼻腔。
“那,你要終止聯姻,和他一刀兩斷嗎?”
“不。”
方瑅靈幾乎毫不猶豫地吐字:“因為世界上,向來沒有這麼簡單的事。”
“你打算怎麼辦?”
“我打算,”方瑅靈站起來,粲然笑了一笑,“按照約定,去和他吃晚飯。”
下午時間,外面的太陽還很大,她往臉上架了副墨鏡。
呂薇仰臉看着方瑅靈,想探究墨鏡遮蔽下的是不是黯然的神情,但無從得知。
她眼前的年輕女孩,臉上找不到一絲失落的痕迹,光豔照人,面對命運,她還是那樣居高臨下的态度。
方瑅靈推開咖啡廳的門,走了出去,外面很炎熱,靜寂無風,陽光照在她的臉上。
征服高山、挑戰自然是林朔的樂趣,他上一次玩戶外極限運動,還是在挪威的Rjukan攀冰。
方瑅靈看過他攀冰的視頻。
四周非常的靜,她似乎聽見身體内部,有鋒利的冰鎬嵌入冰壁後,冰層内部細細密密裂開的聲音。
林朔是一個完全獨立、自我的人,少年時與父親起矛盾,他獨身一人前往國外。他的父親斷絕他的經濟來源,想要他因為過不下去而低頭,但他半工半讀維持生活,未曾向家裡開口索取一分錢。
最後,是他的爺爺奶奶于心不忍,勒令他的父親将他接回來。
他的骨子裡非常反叛,兩家聯姻的消息傳出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他必定是要自由戀愛的人,不可能聽話回國,這麼早就安定下來,困在婚姻的墳墓裡。
他們好奇,他喜歡被選定的妻子嗎?
而即使是方瑅靈,沒有人問,她是不是喜歡他。
似乎隻要她不反對,那麼結婚以後,妻子愛丈夫應屬天然。而隻有丈夫的愛落在何處,才是一個需要探讨、值得矚目的懸念。
好在,沒有任何人可以逼迫方瑅靈接受一個她不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