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溪之水厭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①
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透薄霧帳子撒在這片山澗上時,“采玉人”的一天就開始了。半大的孩子們會穿着雨鞋、撅着屁股在河岸鵝卵石堆裡尋尋覓覓,試圖找到色澤鮮豔又剔透的玉石。這難度不亞于大海撈針,而他們挽起的褲腳早已被溪水浸透冷得發硬。
河岸邊的歪脖子樹上拴着兩指粗的麻繩,上了年紀的阿翁老姨則會把繩索系在腰間,撲通一聲紮進冰涼的水裡。硬生生靠憋氣在水中摸索着石塊。雙眼有時會被溪流裹挾的小碎石塊糊了視野,就連爛魚臭蝦也敢伺機偷襲他們暴露在外的腳踝。可等不到傷口結痂,天亮後他們又得重複這套操作,因為這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活計。
生在資源貧瘠的窮鄉僻壤,這也許就是他們的命。
倏而暴雨來襲、或上流開閘,漲潮不過是一呼一吸間的事。岸上的人吼啞了嗓子催人上岸卻被溪水隔絕了聲音,于是隻能拼了命地拽繩子——
“喀吧!”
麻繩專挑細處斷,命運偏扼苦命人。失去救命稻草的采玉人就順着暴漲的潮水沖往遠方,獨留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衫在渦流中打着轉。等幾天後在下遊找到屍體時,他手心裡還緊緊攥着塊玉料,小小一枚隻夠跟玉石販子換碎銀幾兩,亦或是數月的糧食。
恨啊!怎麼能不恨呢?
從水中浮上來換氣時,肺部疼痛得仿佛連呼吸都帶着鐵鏽味。偶爾擡眸遠望,另一個山頭家裡有地的農戶正開着小三輪載着滿滿一車糧食經過,耕種雖苦,可比起他們至少無需擔心一不小心就丢了命。
于是苦難迫使村民們走向了無果的自救,求神拜佛成了精神鴉|片——
“神啊!求求你們…隻要找到一枚好玉就行了。”
“不,不對…請賜予我們肥沃的土地、能生出金黃的麥穗吧。”
“老村長也走了…拜托你不要讓孩子們重複這悲慘的命運了!”
“求求您了……回應下信徒們的請求吧!”
沒見識過花花世界的采玉人所求不過是農田與糧食。而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拜過多少神佛,無邊無際、無法逃避的磨難累積了滔天的怨念。某天,“神”真的回應了他們:
“當然可以——隻要你們獻上美味的貢品,哪怕是石灘地上都能結出累累果實。”
比起害怕、詫異和驚慌,村民們竟似被縫上了嘴唇,眼中齊齊迸發出強烈的期望:
最開始隻是獻上河魚小蝦,祈求風調雨順;
接着是高燒不治的孩童,石灘上便長出了第一束麥穗;
再然後是老無所依的古稀之人;
還有誤入村莊的遊客和迷途者;
……
欲望在無休止地膨脹,一如河灘上吸飽了血沉沉低頭的麥穗。他們已經不再需要拿命去采玉了,相對的,石灘村也不需要沒有價值的人。他們獻上生命,“神”庇佑他們豐收,多麼公平的交易啊。男人的臉上盡顯瘋狂:
“石灘村不養閑神!”
——這絕對不是二級的咒靈,甚至是一級以上!深重的怨念幾乎掀翻了他們,奈娜後撤一步甩出張閃光符,趁那人被迷了眼轉身拽着七海和灰原狂奔在不平坦的石路上,她的太陽穴在突突地跳動。腳下卻猝然踩空——鵝卵石鋪就的道路上忽而浮現張張人臉,道路兩旁的石像在對她陰測測地笑着:
“見神為何不拜?”
咒靈附身了地藏菩薩!如此一來有供奉煙火的地方都是祂的地盤,不是領域卻勝似領域!奈娜摸出一塊紅手帕扔在地藏菩薩的頭上,不偏不倚蓋住祂的眼,這還是之前在中華街時緣下給她的。但問題是這樣兩步一個牌位的情況下他們躲得掉嗎?
“好敏銳的女娃兒…但本座的眼線遍布石灘村,植物的根莖乃本座之爪牙,你們無論如何都逃不出本座的手掌心……”
術式公開?!奈娜隻好咬牙提速,跑在前頭的七海建人卻忽然倉皇伸指:
“前輩!那些村民——!”隻見唯一的退路竟被村民們自發圍堵起來,他們面色不虞、個個手裡都拿着鐮刀和鋤頭。當然了,獻祭不認識的肥羊給土地神總比票選出朝夕相對的鄰裡鄉親要好,說不定下一個祭品就是自己呢。
她終于知道“窗”為什麼會誤判了,因為石灘村的村民都長着同一條舌頭,告密者、良心不安之人早已葬身咒靈之口了吧?但這時已經無法顧及那麼多了。
“五雷符·天火隕!”
星星火點從燃燒的敕令中驟然迸發,愈燃愈烈,流星似的火球劃出完美抛物線,準确命中了村莊民房。又像一瓢開水倒進了油鍋裡,村民們霎時炸開了鍋,紛紛往家的方向跑。适才站在路口的男人見狀更是怒火滔天,他從懷中掏出一長串佛珠,不對,那是…果殼系成的手搖鈴?
空果殼相互碰撞發出空靈的簌簌聲響,男人黑眼珠往上翻,眼眶内盡是密布血絲的眼白,他口中念念有詞:
“神明神明張開嘴,讓我知道我是誰!”
“暗河暗河睜開眼,照出無名無姓臉!”②
他在搖神!以特定順序參拜土地神會強化祂的力量!奈娜緊縮眉頭嘶聲道:“小心!别碰到植物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