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春夏交替,五月的梅雨連綿不絕。檐角淌下的水珠滴滴答答擾得人心緒如麻,過于濕潤的空氣給人感覺像被牛舔了一口。
家入硝子坐在轉椅上轉個身就看見兩個同期各占一角把她的醫務室擠得滿滿當當,像兩隻大貓蜷起身子在休憩。五條悟坐在一看就很貴的座椅上,長腿交疊、頭顱微垂,眼部纏繞的繃帶讓人分不清他是不是在打盹。
而夏油傑将一沓文件翻看完後随手一撇——雪花般的資料散開在了玻璃茶幾上,有幾張鮮紅的字眼一閃而過。而他除去銀絲眼鏡,擡手把胳膊搭在眉骨,整個人陷進皮沙發裡一動不動。
氣氛莫名冷凝。
“我說”最終還是硝子主動打破沉寂“你們能不能别在醫務室辦公?這裡又不是你們的私人俱樂部。”惹得輔助監督也頻頻往她這裡跑,找不到兩個特級時電話也打到她這。
“欸~硝子大人有大量原諒他吧~傑還在分手陣痛期中呢~”五條悟吊兒郎當地回應,後腦勺卻像長了眼睛似的接住摯友随手扔來的一塊磚——實際上是裝訂成文件夾的一沓文書。
“……五條,你别把自己摘出去。還有夏油,限你們今天内把東西都搬走。”硝子無情地拍闆道,五條悟隻好撇了撇嘴拉長音應下。
大齡兒童拆下繃帶露出蒼藍六眼,随手翻看起那本厚厚的文書。他忽然把二郎腿放下,在某一頁停頓了很久,看似漫不經心地開口:“傑,你沒看這個文件吧?”
“華國駐立本特别外交官員調整任免通知。這種文書就是走個形式而已有什麼好看的。”夏油傑終于出聲回應,語氣卻籠着一層倦怠。
由于立本咒靈數量是其他國家和地區的數倍,特别外交官其實就是各國委派到這裡處理本國公民非自然事件的咒術師,他們通常實力不虛。
五條悟咧嘴一笑:“華國這個姓季的特别外交官也在位好久了,五十多歲對咒術師來說稱得上高壽,有趣的是新上任的特别外交官助理中也有姓季的哦~”
“悟,你到底想說什麼?”夏油傑睜開一隻眼睛蹙眉望向他,而五條悟突然話鋒一轉,挑起了大家都盡量避諱的傷疤“奈娜今年還是隻發了新年祝福給你嗎?”
話音剛落,硝子手中的試管瓶便不小心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聲響,她當機立斷回頭喝止了兩個特級“住手!别在我的醫務室裡鬧!”
彼時,面無表情的咒靈操使已經召出了不亞于一級的咒靈,周身咒力激蕩如沸,虛空中獨眼的咒靈怒目圓睜。最強自然也不甘示弱,兩人劍拔弩張、蓄勢待發。自從奈娜毫無征兆直接轉學後已經過去了十年,現如今二十七歲的他們早已學會将此事埋在心底了。倒是奈娜逢年過節都會發來郵件祝福,但也僅此而已。
硝子不解地瞪了眼五條悟,雖說這是個輕佻的人渣,但也不至于往摯友的心窩裡插刀吧?而他投降般高舉雙手,哂笑着把那沓文件放置在夏油傑麾下的咒靈手裡,輕輕點了點:
“華國新上任的特别外交官助理之一,叫季奈娜哦。”
咣!這個名字猶如一記重錘敲在了夏油傑腦顱裡,他猝然睜大雙眼,手上的動作比閃現的咒靈還要快——文件在指尖飛快掠過,翻到新人事任免那頁,那張熟悉的臉龐赫然撞入眼簾。
證件照上的奈娜褪去了少女時期的青澀,看上去穩靜莊重。她依然還紮着兩個低垂的丸子,隻是左右各墜了條細細的麻花辮在胸前,劉海挽在耳後露出光潔的額頭。目光端正地看向鏡頭,仿佛在與他對視。
咚,咚,咚。失速的心跳在與胸腔共振,每一下搏動都像擂鼓般震得耳膜發疼。夏油的指節不自覺蜷縮起來,微微發顫。紙張被他無意識地揉皺又撫平……
真的是娜娜,她回來了。他默默發愣了許久,墨色長發松散地半垂在身後,整個人像尊被遺忘的雕塑,連發梢的晃動都變得遲緩。硝子見狀下意識又咬起了煙嘴,五條悟搖了搖頭,把手一攤:“愛可真是最可怕的詛咒啊~”
或許是吧,夏油傑深吸口氣站起來,在兩人灼灼如炬的目光下一如往常地微笑:“都看我做什麼?我要去給二年級上課了。”
“傑…你不做點什麼?”硝子難以言喻地問他。
但問題是他又能做什麼呢?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他甚至不确定奈娜是否想見他。夏油傑微微低頭,熾光燈明晃晃懸在他頭頂,将他的劉海染成銀白,又在眉眼間壓下一片深深的陰翳。
重逢的場景他不知想象過多少回了,但當心上人近在咫尺的時候,夏油傑卻忽然退縮了——他和奈娜甚至沒有确定關系,連前任都算不上。那些暧昧的時刻就像在濕潤的沙灘上寫字,筆筆畫畫盡訴衷腸,而潮汐一過便湮滅所有痕迹。
十年足以讓一個人改變心意,徒留在原地的人會隻有他嗎?
“嘛,想這麼多也沒用!”五條悟勾着摯友的肩膀轉移話題“一年級今天還有轉學生來,到時候讓他們跟二年級的菜菜美美認識一下吧!”
有關詛咒女王的傳聞早已沸沸揚揚,夏油傑自然有所耳聞。身為咒靈操使,說對那份力量不心動是假的,但那畢竟是自己學生的戀人,他也隻能暫且按捺心思,見機行事了。
+
一别數年,高專還是老樣子。季奈娜從副駕駛出來繞到對面,拉開後座的車門,滿頭銀霜的長發男人對她微颔首,他右耳垂下的山鬼花錢耳飾與奈娜佩戴的旗袍壓襟如出一轍。
車輛自動泊車,還有個壯碩魁梧的高大男人與奈娜同行。他穿着大襟式、寬飾邊的長袖衣,下着闊腿裙褲,黑色裙擺能掃至布鞋腳背。左耳佩一顆蜜蠟玉大珠,從右至左斜挎在肩的英雄帶通身鑲嵌了白色貝類,在行走間發出“咔咔”的相擊聲,綴着末端做裝飾的彩色吊穗一搖一晃。
“阿爾,跟他們打聲招呼吧。”為首的季良辰蓦然開口,男人便咧嘴捏拳,肱二頭肌把深色布料繃得發緊,正當人憂心他會一拳擊碎天元結界時,阿爾卻隻是卸了咒力以拳鳴鐘敲響了高專的來訪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