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和唐皎表明心意,去京都的次數愈發多了。雪越下越大,短短幾日,道路兩側被積雪覆蓋。前路受阻,難抑阮清溥的心。
她閑來無事,會打着照顧夜笙生意的借口溜去京都。雲裳和容舟二人早已心知肚明,阮清溥不說,她們也不好拆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瞧着樓主被外人勾走了魂。
血雨樓的丫頭們很郁悶,放眼天下,阮清溥是她們最依賴的人。樓主能記得上每個人的名字,也會改掉她們過去的名字。一切關于“娣”的字被摘除,她們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新的一生。
樓主每回出去辦事,回來總會給她們帶禮物。雖不值幾個錢,卻都是她們所喜愛的。好不容易将樓主從寒州盼回來了,樓主竟日日往京都趕?
阮清溥喜歡待在在夜笙的布行,佯裝成普通商客,閑暇時品一盞茶,打量着京都,和它掩埋的事物。心情好時,她也會熱心腸地捉捉小賊,替夜笙攬客。當天邊暈開一抹紫,唐小娘子就會從六扇門走出,不偏不倚順着夜笙的布行走來。
起初夜笙擔憂阮清溥,她自知樓主武功蓋世,可京都人人都說唐皎恨樓主入骨,樓主又殺了她的父親。她不敢想二人見面會是怎樣一副場面。她的确不敢想...畢竟那位嫉惡如仇,黑白分明的六扇門門主一走進彩織閣,樓主便像沒腰似得挂在她身上,還不忘撩撥幾句。
夜笙心一涼,不等她給樓主找逃離路線,唐娘子竟紅了耳,不由分說将樓主帶去屏風後。
不出幾日,人人都傳彩織閣來了位傾國傾城的小娘子,小娘子身着一襲紅色錦衣,瑞鳳眼深邃若秋水,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讓人捉摸不透。
有人專程來彩織閣,隻為見她一面。說也怪,越是刻意,越是錯過小娘子的容顔。她仿佛消失一般不再現身京都。另一件怪事,是六扇門的唐門主時常來彩織閣查案。
說是查案,不過是為了警告心懷不軌之人躲遠些。放眼京都,就是再纨绔的公子哥,見到唐皎也得灰溜溜地繞遠。
一個女人,不為錢财,不為權勢,死守着條條框框的律法,不知“網開一面”怎麼寫,已是京都人人皆知的存在。唐小娘子來的多了,彩織閣漸漸恢複了往日的甯靜。
夜笙又是心一涼,她發覺唐門主好像總是若有若無的關注着自己,她會不動聲色地觀望着自己的側容。自己察覺,卻總抓不到現證。樓主一連十日都沒來,聽血雨樓的探子說她要前往江湖總盟交涉,為下一屆武林大會。
走時她托自己給唐門主留了信,唐門主呆滞地看了許久,久到信紙被攥皺,久到往來的客人不安地打量着自己,誤以為自己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樓主不在的日子裡,唐皎隻要結束公務,就會來彩織閣坐坐。抿一盞樓主喜歡喝的龍井,時不時瞥着屋外的景色,怅然地發呆。走時,桌上多了些孤零零的碎銀。夜笙哭笑不得,她的布行都快變成茶館了。再說,她哪敢收唐門主的錢?
次日,唐皎的碎銀還沒掏出,夜笙就忙着将前幾日的錢一并還給她。
“你是樓主的貴客,你的錢,我不能收。茶是樓主放得,她說你也許會喝,讓我好生招待你。姑娘若想還情,還是等樓主回來吧。”
夜笙實話實說,眼看着快到打烊的點,她關上了門,思索片刻坐到了唐皎對面,為她又沏了一壺茶。
龍井的香醇萦繞在唇齒間,唐皎不經意地問着:“她來日要去江湖總盟。”
不像問,像是一種稱述。夜笙點了點頭,臉上的敬仰藏都藏不住,想起她與樓主間的親昵,夜笙無所隐瞞。
“江湖裡,人人都想證明自己。江湖總盟,是各方俠客聚集的場所,他們借江湖總盟認清别人,也認清自己。”
“這是樓主過去說過的話。樓主這些年的打拼,都是為了血雨樓能有資格入江湖總盟。”
說罷,空氣又陷入長時間的沉寂。唐皎沒有接話,龍井的苦澀彌漫,她眼神深邃。夜笙從未見過世人有過那種顔色的眸子,神秘,也危險。
“你待在她身邊多久了。”
依舊是聽不出情緒的話,夜笙唇角帶笑,不經思索,“待來年春,就是一整年了。樓主心善,能遇見姑娘和樓主,是我的福分。”
夜笙對唐皎的感激不假,當日是唐皎與樓主聯手摧毀了天香樓,自己才有機會逃出,也有機會入血雨樓,遇見姐姐們。
“血雨樓...”
唐皎喃喃,她壓抑着情緒的眼凝望着夜笙的面容,“血雨樓的人都喜歡她?”
“當然,姑娘和樓主關系匪淺,想必也是知曉樓主并非外人傳言一般。”
唐皎又抿了口龍井,雪停了,風還在吹着,沒人敲門。
不知是否是夜笙的錯覺,自打唐門主時常流連于彩織閣,彩織閣好像被人盯上了,她難免心慌。彩織閣雖為血雨樓在京都的眼線,可她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樓主也鮮少喚自己做事。
又是過去似曾相識的感覺,冥冥中有一雙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擡頭去看,除了車水馬龍的街道,再看不到任何異想。惶恐在樓主回到京都的那日遏止。
阮清溥回來那日又是一個難得的晴天,她給自己送了兩匹上好的布料,夜笙從小到大從未見過此等面料。布料在陽光下泛着細膩的光澤,好似有一層薄霧覆蓋其上,輕輕一動,便流轉出如水般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