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晚夏,暮色蒼茫,空氣中飄蕩着一股濃郁的孜然味。隔街相望,繁華街道,車水馬龍,行色匆匆的下班族們穿梭在十字路口。
“阿亦,幫忙收拾一下路邊的桌子……”
光膀子的老闆斷指三根的右手取出一把小刀,沿縫撬開生蚝殼,鮮嫩的肉露出來,他拿水沖洗。叫到忙前忙後的少年。
“好。”
段呈亦應了一聲。
他戴着一副黑色口罩,邁出大長腿,在桌子邊來回走動。戴手套的右手端起垃圾桶,左手一掃桌面的餘腥殘穢,利落地拾起桌子上的不鏽鋼圓簽。
天氣實在是燥熱,秋老虎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洶湧。疫情防控結束,意味着全國解封。
終于熬過艱難期,經濟回流,各家當鋪争先恐後開業。
段呈亦本不用戴口罩,顧及家中年邁且體弱多病的阿嫲,生怕帶點病毒回去,他才不得不注意。
他收拾完桌面,脫下皮質手套,用紙巾擦拭臉上的汗水。
景城是海濱城市,這條沸沸揚揚的巷子,依然沒有一絲風,隻剩無盡的悶熱。
不少街坊四鄰穿着人字拖,輕輕搖着蒲扇,悠閑的散步。四周唠嗑聲,喝茶聲,下棋聲……喧鬧聲不絕于耳。
老闆用皮管放出的自來水,沖着手臂上的黏膩感,看向具有時代先鋒的精神小夥,“你老是不上晚自習,來我這做事,會不會耽誤你學業?”
他姓楊名彪,人如其名,每個街坊鄰居見着他,都得調侃他一句,“彪哥,你好威呀!”。
“不會。”段呈亦老實回答。
這句話每天都能問一遍。
他兼職以來,亦不知聽了多少回,每次回答也會令彪哥不滿意。
“後生仔,不是我說你,邁入高三,就好好學習,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樣,擺個攤搞燒烤,有機會還是多讀點書,我就是讀不進去,才不得靠着不起眼的手藝混吃等死。”
彪哥語重心長道。
他那神情似乎在緬懷曾經的讀書生涯,絮絮叨叨又說了不少往事。
即便兩名幫工阿頭仔耳朵起繭,彪哥還是猶如第一次那樣講,段呈亦則如虔誠的信徒,對待競賽題那般情真意切,聽得津津有味。
楊彪年輕時辍學,成為一名不學無術的小混混,機緣巧合偷渡到緬甸,跟着别人幹着偷雞摸狗的事。見證許多馬仔們慘死異國他鄉,他貪生怕死,不願渾渾噩噩,再次脫離苦海,僥幸回到内地。
那時他才三十歲,遇上景城沿海地區,深化經濟,開放改革,家中有些土地全部征用,混到了養老退休金,注定這輩子衣食無憂。可彪哥愛賭,揮霍了家裡的幾套房,還把老本輸個精光。
好漢不提當年勇,至今歸來仍是光棍,五十好幾,媒婆沒少往他這介紹對象,人家好姑娘一聽他的“光輝事迹”,愣是瞧都瞧不上。連門檻都不曾踏入,時時刻刻遠離這身上充滿晦氣的賭鬼。
這些事是彪哥喝醉才會說的,精力充沛的情況下,像現在、他隻會吹牛,講一些在緬甸的趣事。
身為00後高中生,古惑仔的英雄本色,段呈亦隻在電影裡欣賞過,與彪哥親身經曆所講出來的不太一樣。一些殘忍的案例,使人代入感很強,段呈亦宛如身臨其境,能共情到當時底層的無助與大起大落。
自然而然,楊彪講什麼他都願意聽。
不知不覺,算是豐富了貧瘠的思想。
楊彪年過半百,依然是個失敗者,他不希望這位小年輕不懂事。
聊完之後,催着段呈亦去寫作業。
“去、去、去……沒幾個客人,剩下的,我來。”
段呈亦走進門店,将書包打開,拿出一本競賽教材題庫,走到無人使用的四方桌面前,攤開課本,埋頭簌簌地寫起來。
稍後。
燒烤店門口來了一夥社會街溜子,流裡流氣,耀武揚威。人群堆中還摻雜兩位身穿藍白相間校服的學生,與段呈亦身上的校服一模一樣。
為首的男人頂着時髦的飛機頭,大大咧咧地喊道:“彪哥,老幾樣。”
“好的!先坐啊,阿仔,你去拿酒……”
楊彪手上撒着燒烤料,扭過頭。一眼瞧到裡面的學生,嘴裡神神叨叨,奀皮小兔崽子,汗毛都沒長齊,不好好讀書學什麼混混。
聽到招呼聲,段呈亦要來幫忙,楊彪喝住:“寫你的作業,不要你管!”
他又坐回位子上,翻了一頁,繼續書寫一道題的解法,一張A4紙上全是核算的公式。
這夥人中,其中一名學生看到他,自然認得他這張剛正不阿的臉。光榮榜上經常出現的年級第一,看來不止一次,傳說的學神不上晚自習,在這打工,忙裡偷閑做題。他心裡也是噓了一下,擋着自己的臉,往同伴身後躲。
飛機頭仰頭空腹喝了一口冰啤,瞥了一眼段呈亦,朝他笑了笑。
對着這兩位學生說,“你瞧你們,你在看看他……”
“昆哥,你就别嘲笑我了,我也不是讀書的料。”那名學生回應。
另一位想起白天被劉賀壓在桌子上猛虐,半邊臉磕了一個包還帶着紅腫,痛得要死忍不住“嘶”一聲,“昆哥,請你幫我一個忙,劉賀這麼狂,要找人弄他。不然他們還是對你大不敬!”
“系邊個?”
楊彪烤好一大串羊肉,放在盤裡,端去他們桌子上放好,“劉、賀?”
迎着老闆的詢問,這名同學說起慘痛的遭遇,“這孫子占着家裡有背景,目中無人,看我不順眼,在教室揍我,媽的,我半邊臉全腫,牙齒差點脫臼。”
“點解?”
楊彪問了一嘴。
同時,段呈亦手上筆尖一頓,側目而望。
靈魂拷問,将同學問住。
事情緣由,自然不能講明,隻支支吾吾說這小子很拽,是景城一中人人敬畏的校霸,扛把子人稱“賀爺”。
在他暢所欲言的時候,另一位同學開始拉低賀爺的為人,夾帶人身攻擊,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全校的女生簡直瞎了眼,像這位熱愛學習的段呈亦男神不去喜歡,偏偏喜歡一無所成的人渣,還是個男女都接受的海王,愛他的馬子能排到萬裡長城,小白臉長得好看有什麼用,又不能當羊肉串吃。我雖然醜,但我是純情男高。他這種貨色有什麼好稀罕!”
他把無辜的好學生拿來作比較,還用上了烤串打比方。
話裡有他,段呈亦皺了一下眉。
又來個三中的嘴替,抱打不平。
“這麼嚣張,昆哥,我們得叫人,好好收拾他,敢弄我們的人,當我們三中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