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站着的地方,拂過一陣微風。
剛一到家,明珠便趕緊打了一盆水,将夜幽草放了進去。
這是一種罕見的藥草,隻在每年七月出現。其模樣與常見的艾草并無二緻,故白日裡即使見到也恐難區分。到了晚上,它卻會泛出藍色幽光,這便成了采摘的最好時機。
因其珍貴難得,所以一株夜幽草便能賣出五十兩銀子的高價。這對明珠來說,已足以負擔她一年的花銷。故每年七月,她每晚都會去山裡尋找夜幽草。但其數量實在稀少,她也隻在三年前偶然摘得過一次。除此之外,便隻有今晚采的這株了。
不管怎樣,今日大難不死,又采到了藥草,還是多虧了神仙大人!
關于這位“神仙大人”,明珠最早是聽阿娘提起的。
她從小體弱多病,好幾次命懸一線。有一次,她突發高燒昏迷不醒,連大夫都束手無策,并告知明珠爹娘做好準備。
那晚,明珠娘守在床邊,迷糊中看見一陣青光籠罩在明珠身上。她當時震驚到不敢動彈,待青光消失,起身摸了摸明珠額頭,竟已退了燒去。次日清晨,明珠悠悠醒來,已然恢複如初。大夫複診後亦驚詫不已,直呼不可思議。
還有一次,明珠三歲時,不小心掉入了池塘。明珠娘不識水性,大聲呼救卻無人聽見。就在她準備豁出去下水之際,一陣疾風刮了過來。她被風短暫迷住了雙眼,待睜開時,明珠已被一片蓮葉托起,緩緩漂向岸邊。明珠娘跑過去抱起她時,明珠身上毫發未濕。
“我們家明珠啊,一定是被神仙保佑的孩子,有福氣的很呢!”從此,明珠娘便告訴明珠,以後若是遇到了危險,就大喊“神仙大人”,一定會逢兇化吉。
這句話明珠牢記在心。記事之後,她也确實遇到過幾次危險。雖非如今日之般危及性命,但每次都化險為夷,便也讓她堅信了阿娘所言。
似乎冥冥之中,真的有位“神仙大人”在護她。
隻是,明珠不明白的是,神仙大人可以保護她,為何不能保護阿爹和阿娘呢?
想到這,明珠吸了吸鼻子。她來到香案前,燃起三支香,虔誠地往上方挂着的畫像拜了三拜:“神仙大人,今日你又救了明珠一命,明珠無以回報,隻有給您多敬點香火了。”
這香案是明珠娘在時為“神仙大人”設的,她隻在市集随意買了張神像便挂了上去。可明珠不喜歡畫像上那個肥頭大耳的佛陀,這與她心中“鶴骨松姿,不可亵玩”的仙人形象實在大相徑庭。
所以她便自己動手,畫了她心目中的“神仙大人”。如今挂着的畫像,便是她自己的手筆。雖畫工略顯粗糙,但明珠想,求仙拜佛心誠則靈,神仙大人定不會計較。
洗漱完畢,明珠躺上了榻。頭頂上方傳來瓦片輕微響動的聲音,她猜想又是野貓在亂跑了。
不覺中,她已入夢。夢裡是大片采之不盡的夜幽草。盡頭處,站着一位看不清臉的長發仙人。他微微一拂袖,夜幽草漫天飛舞,如同藍色花雨,美不勝收。
睡夢中的明珠,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子時剛過。
一個白色身影從屋頂輕輕躍下,悄無聲息地進了屋。
榻上少女沉浸在酣睡之中,嘴角微勾,含着笑意。白衣人站在榻前看了許久,随後一擡手,熄滅了少女忘記吹滅的燭火。
他走到外屋,又不自覺地看向那副畫像。那上面畫着一長發飄飄的仙人,雖略顯潦草,但此刻線香燃盡,正撩起陣陣白煙。煙霧缭繞間,倒顯得畫中人确有些仙風道骨之姿。
白衣人微微低頭,輕輕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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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來,明珠看着桌上那株孤零零的夜幽草發了好一會兒愣。這顯然與她夢中之景相差甚遠,需得花點時間來回到現實。
洗了個冷水臉,煮了兩根玉米棒子,就着昨日剩下的冷粥唏哩呼噜吃完,明珠終于又恢複了精氣神。
小心地将夜幽草用手帕包好,她哼着小曲兒,騎着小毛驢,往市集去了。
小毛驢喚作鈴铛,是明珠第一次摘得夜幽草賣了銀子後買的,是她現下最值錢的家當,也是唯一的“夥伴”。
“鈴铛,你說待會兒賣了銀子,得買點兒什麼好呢?”明珠晃蕩着腿,對着鈴铛自言自語,“香火是必須得添的,不能委屈了神仙大人。還有,再過倆月天兒就要涼了,我也得制件新衣裳過冬。對了,你不是愛吃胡蘿蔔嗎?待會兒也給你買一兜。還有,馬上就是阿爹阿娘的祭日,得買兩壇好酒去看他們。還有.....”
明珠撥弄着小算盤,心裡美滋滋的。一個時辰後,終于晃悠到了市集口。
她所在的小鎮名喚千峰鎮。鎮子不大人口卻多,再加今日恰逢趕集,街上人摩肩接踵。明珠不得不下了毛驢,牽着往醫館走去。
路過一家馄饨店,她摸了摸饑腸辘辘的肚子,決定先吃飽再說。她将毛驢栓在門口石柱上,吆喝着要了一碗馄饨。
馄饨店旁坐着一說書人,正敲着醒木口若懸河地講故事。趁着等馄饨的空當,明珠支棱起耳朵,勢要聽聽他講了什麼内容。
“話說五百多年前,有一小小無名散仙,不知為何被魔尊離女給看上了,強迫他與之成親。當時魔族勢威,妖界靈界皆以之為首,連天界也要忌憚三分。那小小散仙求救無門,隻能被迫受辱,後與那女魔頭生下了一位公主,取名璇烏。
“魔尊離女在位期間,為了鞏固魔族勢力,可謂無惡不作。那小散仙終是不忍她的殘暴行為,與天界密謀,設下誅魔陣,以己為餌,引女魔頭入了局。
“衆仙家齊心協力,将那女魔頭困于陣中七七四十九天,以業火焚之,天雷擊之,終使那女魔頭灰飛煙滅。隻是最後關頭,她拼盡全力拉上那小散仙,與之同歸于盡了。可憐那小散仙,終是沒能逃脫魔女之手。”
說書人說到這,撚着胡須作歎息狀。聽書的人忙問:“那後來呢?”
說書人繼續道:“後來,公主璇烏繼任了魔尊之位。她身上流着仙魔兩族之血,實力比之母親離女有過之而無不及。因其母之死,璇烏對天界恨之入骨,多次挑起争端,虐殺大批仙門之人,連妖界和靈界亦被遷怒。好在當時她還年幼,不過四百來歲,羽翼未豐。天界為了盡早消除隐患,暗中說服了妖界靈界,欲再設誅魔陣殺之。
“隻是,璇烏小小年紀卻狡詐無比。就在各界合力攻打魔界時,她利用自己的仙魔之血給整個魔界設下了巨大結界。天界闖之無門,誘之無果。就在束手無策之際......”
說書人這時停了下來,慢悠悠地瞟了眼圍觀衆人,暗示着:該加錢了。
有幾人忙不疊地往他面前扔了幾個銅闆,他這才繼續道:“就在這時,崇吾山掌門玉清風上仙出現了。”
“崇吾山?”有人疑惑道,“我記得它雖為七大仙門之首,但一向不參與六界紛争,怎麼會幫着對付魔族?”
“是啊。而且我聽說那玉清風性格乖張孤僻,雖修得上仙,卻與天界之人甚少來往,天界對他好像也多有不滿。”
另一人道:“這還不簡單。崇吾再怎麼與世無争,但好歹是名門正派,降妖除魔乃其職責。這魔族到處興風作浪,玉清風作為掌門,當然得出來為自己的師門做表率。”
“是也。”說書人點頭,“清風上仙道行高深莫測,在未飛升上仙之前,便能與天界俊曦戰神打至平手。他出現後,施計引得璇烏出了魔界,以一己之力誅殺了她。”
有人問:“那璇烏不是躲在魔界不肯出來麼?玉清風又是如何引她出來的?”
另一人道:“聽說清風上仙氣宇不凡,仙門中傾慕者不少。璇烏不會和她母親一樣,也想搶個神仙回去給自己做夫君吧?”
衆人聞言紛紛嗤笑起來,說書人也搖頭晃腦道:“魔界之人行事乖張,若有此想法,想來也不足為奇。隻是那玉清風是何許人也?璇烏這次是打錯了算盤。不過,她身死後,又用自己的血肉加強了結界,至今仍不可破。魔族将軍寒君雖接替了魔尊之位,卻力不勝任,妖族靈族不肯稱其為王,後各霸一方。所以這一百多年裡,魔族便隻能躲在結界裡,不敢出來咯。”
圍觀衆人七言八語,笑道堂堂魔尊竟是個縮頭烏龜,又說魔界作惡多端,沒一個好人。如今困在結界中無法進出,倒也不用再禍害世間了。
卻聽旁邊一女子疑惑道:“那小散仙若真心嫉惡如仇,又怎肯委身于魔尊離女,還與她生下一個孩子呢?”
衆人聞言一看,正是在旁等馄饨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