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玑峰峰主衛醴主講文史和地理,雖時常口無遮攔地念出幾句淫詩豔詞,好在為人還算正派。他負責掌管的珠玑閣,是離月宗靈器寶物的收納保存之地,因其本人同樣愛好搜羅各式玉石、印章、劍譜、稀奇武器等玩意,此處越發變成了他本人的收藏庫。
珠玑閣内的一切東西,如果沒有許可是不能帶出閣外的,故而南宮盈不但要把那本偷來的《陣法全書》給還回去,還被罰抄一百遍傳送陣的畫法。原因無他,隻是衛醴覺得好學并非壞事,但若是學錯了,才真真是後患無窮。
溫睿廷之所以對此事有很大發言權,主要是因為他同南宮盈打賭賭輸了,于是被迫幫她承擔了一半的任務量。打賭的内容則是離月宗弟子間經久不衰的話題之一:白鳥峰峰主靈因某日究竟是穿白色衣衫還是玄色衣衫。
靈因亦是他們的師父之一,尤擅天文與占蔔之術。她有個習慣,夜觀天象,如若近期氣運好就穿白衣,氣運不好就穿黑衣,因此被人戲稱為“黑白無常”。這對旁人也是個警示,遇見她時應笑臉相迎還是繞道而行,全看顔色便可。
溫睿廷初來乍到之時,還不懂個中緣由。“黑無常”叫每個人蔔卦後在紙條上默寫今日宜忌事項,他寫道:“宜吃宜睡宜遊宜賭,無所禁忌。”惹得哄堂大笑。事後證明,他還是太過年少輕狂了,别的暫且不論,這個“賭”字是非忌不可的。
同南宮盈打賭之前,靈因一連穿了三日黑衣,襯得印堂黑漆漆的一片,于台上打坐如置身靈堂,猛然睜眼時又似屍身還魂,于是溫睿廷笃定第四天還應是黑衣。南宮盈則堅信靈因次日會穿白衣,事實竟也果真如她所料。
不過後來溫睿廷得知了真相——南宮盈以衣服需要換洗的名義,提前将靈因的全部玄色衣衫通通送進了雲岫院的洗衣房。
因是智不如人,溫睿廷吃了個啞巴虧。也許少年人的天性裡就帶着願與人暗暗較勁的成分,與其說是為了求一個分明的勝負,不如說是為了享受交鋒的快意。他便時而琢磨着怎麼在其他事情上壓南宮盈一頭,也算為自己扳回一城,結果還真被他尋到一個良機。
起因是龍須峰峰主史君遷從後山撿了一隻奄奄一息的犬妖,偷偷地養在了自己的龍須齋。
獸修百年,得道即為妖,然而妖的後代自出生起便是妖,由此可見投胎的重要性。妖均有靈智,厲害的大妖有時可統領獸群,稱霸一方。民間常常難以分得清妖和獸的區别,故習慣以“妖獸”一詞統稱。
按理說,妖獸與人的關系實在算不上好,不過如今的妖獸基本上已經習慣了栖居山林,通常不會與人類有過多接觸,但離月宗後山恰好就連着一片森林,故而有時也能遇見遊蕩到森林邊緣的妖獸。
史君遷初遇那隻犬妖時,它後爪受了傷,正躲在草坡下的石頭後面嗷嗷叫喚。它剛出生幾個月,還沒斷奶,它的母親不可能抛下它獨自一人,想來或許是碰到了其他妖獸的追殺。史君遷一時起了善心,怕它活不下去,這才撿了回來,準備等它長大一些,學會了生存技能,再打包丢回林子裡去。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史君遷為它起名“九命”,希望它能活得長長久久。
史君遷喜靜,而九命年輕好動,傷好後使不完的勁,每日上蹿下跳的步數加起來比史君遷一周走的路還多。不是今天拱了珠玑閣内的琉璃盞,就是明天啃了松煙居的百年古松,要麼就是沖撞了正“與神交流”的靈因,引得衆人一時間意見紛紛。
史君遷也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就像孩子大了需要學習一下這個世界的規矩,懂得人世險惡,他得給九命找個師父。還有一點小小的私心在于,不指望有人真能管教好九命,隻求九命惹事後能有人站出來背鍋。
不管别人怎麼想,對于離月宗一衆遠離紅塵的苦哈哈的少男少女來講,給妖當師父的吸引力絕不亞于給同學當師父。想想看,有一隻可愛又具備修煉潛力的妖獸傍身,在男弟子面前自可以作威作福,在女弟子面前就更不用說。任平日裡再讨厭的人,也不得不在你座下俯首稱臣。這絕對能成為他們人生履曆上極為輝煌的一筆,足以叫人心馳神往,激動不已。
溫睿廷又怎麼可能錯過這樣一件趣事?于是當即搶先報名。史君遷見此子可堪大用,亦欣然同意。
那幾日,溫睿廷如獲至寶,連走在路上都帶了幾分“人仗狗勢”的嚣張嘴臉。為了将炫耀發揮到極緻,他便抱着九命去上課。
九命毛色勝雪,眼睛像兩顆晶瑩的琥珀珠子,瞧着三分狡黠,七分無辜。因着龍須齋的夥食太好的緣故,它臉上已經變得肉滾滾的一團,估計親娘來了都認不出。此刻,它收起爪子安靜地趴在溫睿廷懷裡,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歡快地搖動着,一路上被衆弟子衆星捧月一般圍在中間,算是體驗到了風雲人物的待遇。
但等他們走到學堂門口的時候,立刻被早有準備的蕭巒伸手攔了下來。他指了指學堂外面空地上立着的一個牌子,冷聲道:“妖獸禁止入内,沒看見嗎?”
衆人循聲望去,隻見圓形牌子上畫了一隻狗頭,還打了一個大大的紅色的叉,針對性極強。
溫睿廷疑惑道:“這牌子是什麼時候立在這兒的?”
蕭巒道:“自今日起。”
看得出來,“反妖獸聯盟”的勢力過于強大,弟子們沒有任何反抗的空間。況且現在再想逃課,為時已晚。
溫睿廷心中略有不甘,問道:“那九命由誰來管?”
蕭巒額頭上好像冒出了幾條黑線,忍不住斥道:“人家是妖,又不是小孩!沒你們照樣活得好好的。”
此言有理,溫睿廷隻好戀戀不舍地把九命放到了地上,然後就見這沒良心的白團子毫無留戀之情,一溜煙地蹿出去沒影兒了。
若論自由,人不如妖,衆弟子皆長歎一口氣。
如此,蕭巒才終于把他們放了進去。
課上,南宮盈悄悄湊過來對鄰座的溫睿廷道:“等下了課,九命能不能借給我玩一會兒?”方才溫睿廷抱着九命的時候,她并沒有圍上去,但這并不代表她對九命沒有觊觎之情,隻是比較沉得住氣罷了。
溫睿廷正等着她主動送上門來,笑道:“好說,替我寫松煙君今日布置的作業。”
蕭巒居于雪穹峰松煙居,故而亦被人尊稱為“松煙君”。他不但為人嚴苛,布置的作業也是又臭又長,常年身處離月宗“嚴師榜”榜首。
南宮盈暗戳戳地瞟了一眼蕭巒,說:“松煙君是何許人也,我們怎麼可能瞞得過他?不如……我們打個賭吧。如果我赢了,你就把九命借我半日,如何?”她嘴邊浮現出一絲笑意,似乎回想起了自己擅長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