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雪竹倔強的面容上多了一分愕然,一滴淚從眼中無意識地奪眶而出。原來令一個人拼命搭建的心防轟然崩塌,隻需要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何儀是真心憐惜她,在乎她,一如既往,然而她卻像防賊一樣,在身前豎起一道傷人傷己的藩籬,防着每一個可能知曉她身份的人。
她哽咽道:“姑姑……是我錯了。”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把自己蜷縮成一隻膽小的刺猬,把那些想要對她好的人,一個一個親自從身邊推開?
何儀心下十分不忍,但還是定了定神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她走到窗下一竹席旁屈膝坐下,将面前茶幾上兩個扣着的茶杯翻轉過來,添上兩杯茶,一杯放到自己面前,另一杯則推至對面,然後微微擡起下巴示意讓付雪竹過來,說:“起來吧。既然你還肯叫我一聲姑姑,就必須如實回答我的問題,讓我幫你。”
“……好。”
付雪竹抹去眼淚,平複了一下心緒,起身緩步走到何儀對面,屈膝就席。
何儀率先猶疑着道:“秦骁平在碧華殿上的事,是不是你讓他……”
她的話隻說到一半,付雪竹卻立刻明白過來,回道:“不是,我沒有利用過他。但我也确實間接幫助了他……他偷了我身上的聖人散。”
何儀看起來松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說來也是我的責任,他到雲岫院這麼久,我竟沒發現他有這種心思。”她低頭抿了口茶,視線又回歸到付雪竹身上,“你也變了很多,你的武功呢?這麼長時間,我竟從未見你動用過靈力。”
以從前南宮盈的實力來說,對付一隻小小的守墓獸根本不在話下。
“如您所見。”付雪竹心靜如灰。
何儀道:“是誰幹的?”
付雪竹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說……是秦師姐,姑姑相信嗎?”
何儀詫異道:“這怎麼可能?”
付雪竹道:“是啊,這本來是不可能的。但那夜我親眼所見,秦師姐,還有其他幾個師兄師姐失去了神智,且靈力暴漲數倍不止。我被秦師姐重傷後,母親通過傳送陣将我送走,我便借由付雪竹的身份待在了隐神宗。後來我才知道,他們……都出事了。”
除了方無傷,何儀是第二個讓她能将這些事說出口的人。說出最後這幾個字時,付雪竹突然感覺長久以來渾身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了,整個人輕飄飄的,說不清是放松還是力竭所導緻的。
許是太過震驚,半晌,何儀才終于緩緩回過神來,将幾欲離開席子的身體又竭力壓了下去。
南宮氏滅門慘案,竟真是源自門内弟子的自相殘殺!
“……宗門内本有類似傳言,但後來都被宗主勒令不可再提。我一直不肯相信,沒想到……既如此,你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為何又要回來?”
“發生了很多事。”付雪竹整理了一番思緒,“一方面,我的身份在江湖中已經瞞不下去了,如今的秋月山則算得上是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另一方面,這裡也是最接近真相的地方。隻可惜,往事的親曆者或知情人,很多都已經不在了,我亦沒有機會接近内門弟子們和蕭叔……蕭宗主。說起來,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一邊讓冷非門扶持其登上宗主之位,不欲坦白真相,另一邊卻收憎恨他的秦骁平為徒……恕我眼拙,看不透他。不知在姑姑眼中,松煙君何如?”
何儀眼神淩厲而堅定,嚴肅道:“我不知你所言是從何處聽到的,但據我所見,自宗主那日回山後,他所作所為皆是為了離月宗。離月宗人心歸附,靠的不是強權,這一點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付雪竹追問道:“那他回來那天是什麼樣的狀态?難道他回山後就沒有過一點兒異常的舉動嗎?”
何儀仔細回憶了一陣兒,蹙着眉緩緩道:“那夜山中一片嘈雜,具是打鬥聲響,我帶着雜役弟子們躲在雲岫院内,還收留了幾個受到波及的外門弟子。後面山中逐漸寂靜下來,但突然着起了大火,我們依舊不敢出去。直到淩晨時分,火漸漸息了,蕭宗主親自來清點人數,說都已經結束了,我才知道他是從外面趕回來的。他當時身上帶着嗆人的煙火味,看着風塵仆仆,神情很是凄涼,但依然鎮靜。那時……他手裡好像一直緊緊地攥着一個東西。”
“什麼東西?”聽到這裡,付雪竹忍不住打斷了何儀的話。她有些驚訝,蕭巒從外面趕回來時竟然還帶了東西,甚至來不及将其放到身上或儲物袋裡。
“……應該是一個盒子,不大。我也隻是匆忙中瞥了一眼,之後就再沒見過了。緊接着,我們便開始幫忙在山中收斂屍骨。”何儀下意識地攥緊了茶杯,表情凝重,那個場景似乎讓她不願再次回想,“再後來,我倒是有點印象。很長一段時間,蕭宗主在松煙居附近大興土木,在地上有時也能聽到從地底下傳來的‘咚咚’聲。不過那時山中建築四處被焚毀,需要重建的地方很多,我們也并沒太當回事。待到秩序慢慢恢複,一切同往日無二,蕭宗主要教導弟子們,事務繁忙,我亦不怎麼能瞧見他了。”
沉默良久,付雪竹突然開口:“我想去松煙居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