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睿廷眼睛發紅，禦劍在天，背上之人無聲無息，身體漸冷。

方才溫顯元的話猶如一團厚厚的積雨雲，在溫睿廷心頭久久萦繞不去。

他說她會死。

看溫顯元的樣子，不像是在刻意騙他。既然他敢如此斷言，說明他知道付雪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冷非墨顯然也知道。所以付雪竹自己……知不知道這麼做的代價呢？

會是蕭巒利用她去拖延時間嗎？還是她自己要這麼做的？

說起來，付雪竹每一次在生死關頭做出的抉擇，都那麼地出乎他的意料。她好像活得很小心，卻次次都能豁出命去，不曾預留過退路。

這一刻，他擔心的已經不是救不了她，而且即便救了她，卻不能給她任何希望。

溫睿廷感到自己的心髒正在猛烈地收縮，清醒中的痛楚是如此明晰。他索性徹底斬斷思緒，隻是一味地在心中祈求閑邪劍快一點，再快一點。

不久，熟悉的山的輪廓終于出現在眼前。面前阻力驟增，劍身帶着二人近乎垂直地急速穿透雲層降落。

然而當溫睿廷背着付雪竹在隐神宗山門前被結界攔下的時候，他才恍然想起，自己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能随心所欲進出的外門弟子了。

山門前矗立着一隻巨大的傳音鈴，常人若想進山，需得擊鈴示意，等待山中弟子通傳。隻是這一去一回，至少要耽誤一半的時間。溫睿廷現在全無耐心，便一掌破了結界，一路朝上，循着記憶來到内門院落前。

他剛飛上屋檐打算查看方位，就被院落中的内門弟子發現了。同伴聞聲而往，幾人如臨大敵，紛紛拔出劍來，斜指着這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

“你是何人？”

“曾是隐神宗外門弟子，現有急事求見宗主！”溫睿廷語氣焦急，眉宇間帶着一絲火氣，表情看着來者不善，絲毫沒有求人的态度。

“宗主豈是你說見就見的！快點下來，否則以擅闖内門論罪！”又一弟子沖他喝道。

溫睿廷不欲同他們廢話，當即便要硬闖，轉身朝臨屋房檐上飛馳而去。然而弟子們也不是吃素的，他腳剛一觸上瓦面，身前便竄上一人，手執一劍橫在路前。與此同時，其他弟子亦紛紛圍了上來，将他二人牢牢堵在中間。

四方皆是劍，溫睿廷一時停步不前。

此刻若隻他一人，他早不管三七二十一揮劍開打了，也不怕給隐神宗鬧個天翻地覆。不過眼下情況特殊，付雪竹在他背上，若是腹背受敵，唯恐刀劍傷了她。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他卻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溫師弟！”

衆人循聲低頭望去，房門處站着一位長發飄逸的女弟子，正是李漣漪。溫睿廷精神一振，連忙道：“人命關天，還請師姐通融，帶我們去見宗主。”

李漣漪此時也認出了溫睿廷背上的女子，又瞥見他肩上的血迹，見他态度堅決，想來事态的确不容耽擱，未多猶豫便開口道：“你随我來。”

一旁的弟子遲疑着想要阻攔：“漣漪，這……”

李漣漪道：“他們是我認識的人。出了事，我來擔着。”

溫睿廷朝她微一颔首，張了張口，卻什麼感激的話也說不出來。

這種時候，一個眼神已經足以。李漣漪領着他們繞過内門院落向上攀登，而後沿着曲折的木道進入林海。一路上隐秘的溪流穿過石間，水聲淙淙，鹿鳴呦呦。

林深處矗立着一棟木屋。古色斑駁，綠苔錯綴，門前兩側立着鋤頭、鐵鍬等用具，仿佛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農家。西側連着一條搭滿紫藤蘿的半圓狀木廊，直通屋後。

不多時，李漣漪帶他們停在了木屋門前。溫睿廷心有疑慮，緊張更甚，一時竟駐足不前，仿佛眼前這道破門非同一般，能定人生死。

他心中尚在打鼓，便聽一道渾厚的聲音突然從屋内響起：“讓他們進來吧。”

“是，宗主。”李漣漪在屋外恭敬行了一禮，繼而邁步上前。随着“咯吱”一聲，門開了。

溫睿廷一擡頭，霎時驚詫萬分，脫口而出道：“方先生？”

昔聞隐神宗宗主神龍見首不見尾，想來是醉心山野，不問世事的隐士高人，未成想竟是先前幾乎與他們日日相見的教書先生。

室内，方無傷正站在一樟樹根雕成的花幾前給一盆小發财樹澆水。看到他們，他神色一凜，放下噴壺，沉聲道：“把她放下來。”

付雪竹躺在藤床上，安靜地閉着雙眼。方無傷替她把着脈，左看看，右看看，表情凝重，卻遲遲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溫睿廷站在方無傷身後，寸步不離地盯着他們，李漣漪則守在了門外。

溫睿廷隻覺每過一秒就多一分煎熬，終于忍不住道：“如果我沒猜錯，上一次便是隐神宗救了她。既然你們能救她一次，就一定能救第二次，還請先生務必施以援手。”

方無傷搖了搖頭，說：“上一次，她是被一擊打碎了内丹，靈力全失。這一次，卻是完全相反啊！竟連這咒文也無法長時間壓住她體内的靈力。不過，她體内如今似乎還有一股力量，雖然勢單力薄，倒是恰好能幫她抑制一部分靈力。”

抑制靈力？曹時的症狀？溫睿廷猜測道：“應該是聖人散。先前她沒有靈力，這種毒對她不起作用，沒想到現在卻派上了用場。”

方無傷點點頭：“真是因緣際會，禍福相依。”

“那她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不知。現在就看她體内的兩股力量哪個能更勝一籌。但不管怎樣，等咒文的時效一過，就沒有留給她的時間了。”

“可「封靈咒」的核心繪法，應當隻掌握在冷非門的手中……我現在就去冷非門走一遭。”溫睿廷關心則亂，已将萬事抛諸腦後。

“慢着。”方無傷面露異色，“來不及的。她沒有時間了，不等你回來，可能便會因靈力過盛爆體而亡……這種咒術，興許我也可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