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過去了,花依然沒開。溫若吟終于撐不下去了,對夕顔花時而好言相勸,時而惡語威脅,軟硬兼施,快要魔怔了。
付雪竹和溫睿廷也有些受不了,三人便商量輪流值班,每夜派一個人守着,如果花開了,一定要及時叫另外兩個人去看。
這夜剛好又輪到溫若吟。
她隐隐感覺事情的發展有些不大對勁,她明明是來看着那兩位的,怎麼就變成他們随意指使的苦力了?
其實她心裡不太相信這些夕顔花真能開花,畢竟它們已經沉寂了這麼久,說不定早就死了。但她也不想打消另外兩位的積極性,因為隐隐約約感覺到夕顔花對于溫睿廷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可至于開花究竟意味着什麼,她還沒有想明白。
溫若吟半躺在房頂的椅子裡,剛打過一個哈欠,眼皮很有節奏感地一開一合。突然一陣冷風吹過,她渾身打了一個激靈,眼皮恰好擡了起來,隻覺得黑夜中有什麼東西十分刺眼。
不看還好,這一看,猛地,她困意全無,一把将身上的毛毯掀開跳了起來。她在原地呆立了好幾秒,随後飛檐走壁般直接先奔溫睿廷的屋子裡去了。
付雪竹是第二個被通知的,她被溫若吟叫醒,卻看出她臉上并非喜悅的神色,而是有些慌張,忙問:“出什麼事了?”
溫若吟手扶床柱,邊喘氣邊道:“花開了,但情況有些不對。我哥已經去了,你快跟我去看!”說罷便一把拉起付雪竹的手。
二人到附近時,看到溫睿廷正站在房頂上一動不動,眼神死盯着下面,神情如遭雷擊。
付雪竹緊跟着溫若吟躍到屋檐上去。方一轉頭,目之所及之處便是他們這麼多天日夜期盼見到的景象:這些雪白的,優雅的,亮晶晶的,暗夜的精靈,已經旁若無人地舒展着妖娆的身姿,奉上一頂頂滿載期望的花冠。
可是——它們美麗的自然的本質全部被此刻展現出的表象所掩蓋掉了。
那一排排的夕顔花不是一齊盛放,也不是零星綻開,而是排兵布陣般地羅列在他們眼前。若說大地是黑色的信紙,花開的地方就是白色的墨汁,田裡呈現出明确的四個大字——
樂魚書坊。
付雪竹知道自己的不适感來自于哪兒。這些夕顔花和冷非門的風鈴花一樣,都長着酒杯形的“口器”。
他們好像被愚弄了。
這難道是冷非顔的秘密嗎?
溫睿廷一言不發,當即伸手在花田上面覆了一層結界,模糊了夕顔花的存在,也略微遮蓋了他的窘迫。
動作比腦子快一步,他一時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是怕此景再被其他人看見,還是單純不想承認他的母親做了這樣的事?思緒像夕顔花的莖蔓一樣傾軋而來,纏住了他的脖子,令他幾乎難以呼吸和思考。
付雪竹見了他這樣子,心中諸多不忍,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能安慰他。半晌,終于上前了幾步,握住了溫睿廷一隻冰冷的手。
這柔軟的感覺好像突破了溫睿廷的防線,把他從另一個世界拽了回來。他回過神,看到了付雪竹和一旁手足無措的溫若吟,似覺出自己失态,又偏過臉道:“你們有什麼想法就說吧,好的壞的都行。”
盡管震驚,但此刻探究欲終歸大過了心裡的難受。畢竟冷非顔無論生前還是死後,都像是站在虛無中那樣令人難以觸碰,如果能揭開面紗的一角,那麼無論後面是什麼興許他都能說服自己接受。
付雪竹先問:“你是怎麼想的?”
溫睿廷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她種夕顔花不是因為喜歡,而是用來傳遞消息。對面不管是誰,總之絕對是冷非門的人。”
付雪竹安慰道:“冷氏乃先夫人的娘家人,她與他們通信也無可厚非。”
溫若吟坦言:“那今天這個,總不可能是以娘家人的身份來的吧。這也太恐怖了。”
付雪竹說:“問題是,他們是怎麼知道這片夕顔花已經被休整好了的?逍遙宗現在竟也處在别人的監視之下嗎?”
溫睿廷說:“不,休整不休整都是一樣的。冷非門手段再多,手也頂多隻能伸到這些花草上了。對方隻管傳遞消息,原本并不确定馬上會被人看見,但隻要花一直開着,總會被看到的。”
在冷非門看到的那片夕顔花再次湧上溫睿廷不安的心頭。同樣的空室,同樣的花,同樣的一副死相,這兩處地方仿佛孿生姊妹一般。而且偏偏是在跟蹤冷未泫的途中遇到,怎麼會這麼巧?
一股非常強烈的直覺讓他不得不去想,難道從那個時候,冷未泫就故意在暗示他嗎?
又是他。
他的目的是什麼?到底該不該相信他?
溫睿廷忖度片刻,接着道:“或許我們應該去樂魚書坊看一看。”
溫若吟問:“樂魚書坊又是什麼?”
“是《江湖怪談》的出版方,也是總部。”付雪竹早思量了許久,此刻脫口而出。
溫睿廷問:“你知道它在哪兒嗎?”
“襄陽城西金山街六十四号。”
話一脫口,便見到溫睿廷和溫若吟雙雙震驚地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着道:“先前他們發行過限定書号的《江湖怪談》,加配精美插圖,隻有總部才有,我還托人去買過。”
“……不愧是鐵杆粉絲。”溫睿廷忍不住道。
“不過,真的要去嗎?萬一這是個圈套呢?”溫若吟憂心道。
付雪竹說:“如今我倒想不出冷非門還能圖我們什麼,而且也沒必要用樂魚書坊來當幌子。”
溫睿廷冷笑一聲,“冷宗主無德,門中弟子倒是有點覺悟。但小心一點總歸沒錯,若吟,這件事你先幫我們瞞着,瞞不住就叫文鋒去找我。如果三天後我們還沒回來,再把夕顔花的事情告訴爹。”
“可是……爹會站在你那邊嗎?”溫若吟問。
溫睿廷神色一凜,“不管如何,他也該做出決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