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岚和朗希月走進球館,燈光在空曠的場地上投下冷白的光影。朗希月站到球台前,眼神冰冷如刀,手中的球在指尖輕輕一抛,随後迅速發球。程景岚一個劈長,球剛飛過半台,朗希月便毫不猶豫地反手暴沖,如同一支破雲箭,直直飛向程景岚的正手大角。這記反手暴沖裹挾的不僅是十成力道,還有被壓抑多年的、幼獸撕咬鐵籠般的狠絕。
程景岚愣了一下,腳步微頓,沒有接球。球“啪”地一聲砸在台面上,随後彈起,跳過擋闆,滾落到後面的球桌底下。程景岚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球的軌迹,心裡那股複雜的情緒再次湧了上來。她抿了抿唇,轉身去撿球,動作緩慢而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上。
接下來的十幾個球,朗希月的每一闆都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她的球拍像是化作了利爪,每一次揮動都帶着要将球台劈成兩半的狠勁。發球搶攻、接發球搶攻,無論球是出界、上台還是下網,她都隻用一闆解決,仿佛多一拍的糾纏都是對這場無聲戰争的亵渎。她的球風淩厲而決絕,每一闆都像是對程景岚的無聲抗議,向她展示了她的态度——她甯肯在球館打通宵,也不會和程景岚說一個字。
球再次下網後,程景岚彎腰撿起滾落在地的球,球體在指尖微微顫動,像一顆不安分的心髒。她沒有回到自己的位置,而是徑直走到朗希月身邊。朗希月冷冷地看着她,眼神裡滿是冰冷的怒火,像是要将她刺穿。那雙眼睛裡燃燒的不僅是憤怒,還有她無法面對的失望和質問。十四歲初遇時她親手點燃的火種,此刻正裹着被背叛的焦灼,将她們四年間澆築的信任長城燒成飛灰。程景岚渾身都在顫,她親手養大的狼,為什麼這麼看她,為什麼要搬走,為什麼不需要她了?
程景岚咬緊了後槽牙,齒間幾乎要迸出火星。她執意要看朗希月和張揚雙打練習的那一天,林若曦在理療室和自己說,朗希月需要自己,可自己也需要她。三屆奧運金牌在她脊椎上壓出裂紋,像被泥土包裹着的鋼筋。每次揮拍時都能聽見骨縫裡的回響,那是十四億人的歡呼凝成的混凝土。她曾以為朗希月是裂縫裡照進來的光,後來才明白那是另一道枷鎖:小狼的依賴是她偷來的氧氣,是她在獎杯森林裡活下去的根。
此刻這株藤蔓要掙脫了。程景岚的指甲掐進掌心,突然想起曾經她的小狼說過,總有一天會擊敗她,那時她還滿心欣喜,自己終于有了前進的動力。那時小狼的呼吸是溫熱的,此刻卻像冰錐紮進心髒,原來被需要也會上瘾,原來馴獸師最怕的不是被咬死,是被自己養大的野獸放生。
程景岚的掌心突然覆上那雙燃燒的眼睛。手指關節因過度用力泛起青白,她怕那雙眼睛再剜過來一眼,自己就要用鑄造一副玄鐵鎖鍊,穿進琵琶骨,把狼崽子釘死在自己的囚籠裡。
“小狼。”她的指尖神經質抽搐着,朗希月的睫毛如淬火刀鋒劃過掌心,每一下顫動都讓神經末梢在滾油中爆裂。程景岚骨節暴突的手掌幾乎要嵌進對方顴骨,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些刺破皮肉的視線,和着被馴獸師的骨血熬成的滾油,一同封進這具即将逃離她控制的軀體。
朗希月的肌肉驟然繃緊,她冰藍色的瞳孔裡燃着極地風暴,裹挾碎冰的視線幾乎要燒穿程景岚的掌紋,“放、開。“字句從緊咬的牙關中迸出,帶着金屬剮蹭玻璃的尖嘯。
“對不起。“程景岚的指腹沿着眼尾的淚痕剮蹭,仿佛要用這具搖搖欲墜的刑架上最後一道鉚釘,把潰散的信任重新釘回原處。
朗希月的虎口驟然收緊,指節爆響:“又想施舍我什麼?“程景岚腕骨在擠壓中發出哀鳴,卻任由對方把淤青刻進皮膚,這疼痛至少證明她還被需要。
“和你打球時,不該想别的事。“程景岚盯着朗希月暴起的頸動脈,渴望從那些虬結的靜脈裡榨出半分舊日溫存。當她的小狼還會用犬齒叼着她衣角撒嬌,當失控的野獸還甘願戴上馴獸師的鐐铐。
“你說這些,是想看我感恩戴德嗎?“朗希月的咆哮裹挾着金屬碎屑般的嘶啞,“你說過,全力以赴才是對對手最好的尊重!“她猛地拽下程景岚的手腕,将那隻試圖遮掩的手掌死死按在自己左鎖骨下方,那裡橫亘着一道蜈蚣般的疤痕,是她們奧運女雙決賽時,她為救球撞上擋闆留下的。
“你對得起這道疤嗎?“她的指尖掐進程景岚的手背,仿佛要把那塊皮肉烙進自己的傷痕裡,“你說做你的隊友,做你的搭檔要自己動腦子想戰術。那現在呢!”她的聲音撕裂在喉管裡,帶着鐵鏽味的血腥氣,“一個不值得你全力以赴的對手嗎?還是說,你眼裡我永遠隻是你馴獸場裡的一隻待宰羔羊?”
程景岚的喉結如鏽蝕的螺栓般艱澀碾動,聲帶剮蹭出金屬疲勞的嘶鳴:“我想做你一萬年的隊友、搭檔、對手。“她的每個字都像蒸汽錘砸進鑄鐵模具,在胸腔共鳴出不可逆的形變。
“可如果我的貪心……“她的虎口突然掐住自己頸側,仿佛要徒手扼死那個叫嚣着獨占的惡鬼,“會讓整個女隊的地基裂開。“她的指甲深深陷進動脈突跳處,那裡有十四億人的歡呼凝成的承重牆,“你見過被蛀空的體育館嗎?如果我就是那根承重柱裡的白蟻呢。“
“程景岚可以是滾燙的岩漿,但程隊必須是冷卻的玄武岩。“她突然拽着朗希月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讓對方的掌心感受肋骨下沸騰的熔岩,“你見過被野火燎原後又用混凝土澆築的防洪堤嗎?“
程景岚的指尖深深陷進對方腕骨,仿佛要把這具年輕軀殼裡蓬勃的野性灌進自己開裂的岩層:“我的恐懼,是怕當岩漿沖破岩殼那天,“她的瞳孔裡倒映着朗希月暴怒的臉,“最先被焚毀的,是你。”
“和我打比賽的,到底是程景岚還是程隊!“朗希月的怒吼撕裂了球館的寂靜,聲波在金屬頂棚下共振出刺耳的轟鳴。她的手指如鷹爪般扣住球網,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你對得起這道疤嗎?你自己說的,球場上隻有熔岩般沸騰的勝負欲!“朗希月突然撕開自己左肩球衣,露出鎖骨下方那道蜈蚣狀疤痕,“程景岚需要擔心個什麼鬼的中國女隊?她隻需要在岩漿噴發前,“她的手指重重戳着自己的傷疤,“把每一滴熔岩都灌進對手咽喉!“她的球拍猛地劈向桌面,金屬震顫聲裡裹着嘶吼:“如果站在這裡的是程隊,“她的拍柄直指程景岚咽喉,“那就給我滾下場!我的球台隻容得下活火山,擺不下程隊這具大理石雕像!“
程景岚的指尖突然壓住朗希月鎖骨下方那道疤痕,此刻她的指腹正抵着疤痕凸起的邊緣,像在丈量一把生鏽的鎖:“把你從那間上鎖的房間裡背出來的,是你穿着隊長袖标的程隊。“
“救我出來是你作為隊長的責任!“朗希月抓住程景岚的手腕往傷處按,指甲陷進對方脈搏,“那在球台上呢?你他媽該對我的責任就是走神想梯隊建設?“
“你那些狗屁梯隊建設,是用我的骨灰當混凝土嗎?“朗希月突然抓住程景岚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讓對方的掌心感受心髒撞擊肋骨的震顫,程景岚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看見朗希月脖頸血管在疤痕下突突跳動,像頭即将咬斷鐵鍊的狼。“回答我!我是不是你備戰計劃裡,那個可以為了填平斷層線而被活埋的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