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見得真把單靖的死歸在林潛兮身上吧,别說隻是教練,哪怕是當時他在現場沒能把單靖救上來,那也未必是他的責任。
吃完飯宋父去洗碗,宋母還想問些什麼,一轉身,兒子回了房間。
通常宋瑜回來吃飯都是把家當飯店,吃完飯最多坐半小時,然後就拍拍屁股走人,今天倒是稀奇,居然還回了自己的房間。
宋母跟過去,看見兒子正靠在書架邊翻書。
那個位置放的書都是他讀大學和讀研時候的專業課,宋瑜的神情十分認真,一本一本地翻過去,偶爾挑出幾本大部頭還要打開細細翻閱。
這就是在忙,不好打擾了。
宋瑜當然知道他媽在想什麼,單靖出事後他們全家都對潛水有一點點排斥,但這種事情不好勸,自己也不會聽,他們也知道他不會聽。
他今天的目的是來找書的。
宋瑜腦子好、學得快,讀書的時候涉獵極廣,什麼課都喜歡蹭一蹭聽一聽,的确就是傳統意義上“别人家的小孩”,學什麼都觸類旁通。
但工作幾年,低頭當社畜牛馬的日子多了,不常用的知識忘得精光。
他是來找他讀書時的心理學專業書的。
林潛兮的性格裡……有太多的自疚成分,他不喜歡說話、很少和陌生人交流,被記者針對的時候眼神會躲閃,焦慮的時候視線飄忽。
雖然大體來說沒什麼,可能隻是性格内向,用現在流行的分類來說是個i人,但宋瑜總在細枝末節上覺得不太對勁。
他想起他們在六輪海子的初見,想到那個背着行囊匆匆趕來的身影,之後幾日拼盡全力的下潛,而後在找到單靖那天被單母指責。
那自己呢。
自己當時有做什麼嗎?
宋瑜記得他回到休息站,看到林潛兮累得趴在桌子上睡覺,看到桌上的自熱火鍋糊成一團油脂,于是他打開手機點了煲仔飯,小心翼翼地将外賣放在保溫箱。
牆壁上的時鐘指向了七點,刮了一陣風,把休息站外議論的聲音傳了進來,他們似乎在聊林潛兮,然後林潛兮就醒了。
他大概是在夢裡被驚醒的,搖晃的白熾燈在他臉上鋪上慘白的底色,飛蛾繞燈,又投射下幾個淩亂的黑影。
那樣的場景有些不真實,宋瑜甚至不知道怎麼開頭搭話,隻好先給他倒了杯溫水,看他捧着搪瓷杯小口小口地喝。
宋瑜終于開口向林潛兮道了歉,他說“阿姨的話你别放心上”,他還說“我知道潛水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這不怪你”。
這不怪你。
煲仔飯應該很好吃吧,林潛兮把臉都埋了進去,不給宋瑜看到他的表情。但宋瑜已經看到了,看到了那滴落在飯裡的淚,還聽到了硬用吞咽咽下去的哽咽聲。
宋瑜閉上眼,微微歎了口氣,又睜開眼,視線移動到手上拿着的書上。
合上書,将剛剛挑出來的幾本大部頭裝進書包,準備回去臨時抱佛腳。
走的時候宋母佯裝出門丢垃圾,順道送送他。
宋瑜從小到大沒讓父母操過心,他打小一帆風順,幹什麼事情都井井有條,但當媽的知道,這小子看上去謙遜有禮,骨子裡是和單靖一模一樣的“爛命一條、不服就幹”,隻不過他更聰明、掩飾得更好、也更沉得住氣。
分道揚镳前宋母替他整了整衣領,宋瑜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了,說話的時候她都需要仰視。
“有的時候呢,我總希望你永遠在我身後,抓着我的衣角,小小一個,幹什麼都能聽我的。”
宋母歎了口氣,“但我呢也知道你從小主意就大,阿靖幹過的事情你都幹過,阿靖沒幹過的事情你也沒少幹。隻是你要知道,我和你爸就你一個孩子,我們希望你做任何事情、做任何決定前都考慮清楚,好嗎?”
知子莫若母,宋瑜眼神閃爍了一下,他笑着點了點頭。
回去的路上宋瑜收到了林潛兮的消息,說他明天就回S市,好像夏叔的輪椅唬住了x市的領導,他們不敢讓他們再下水,準備研究一下加固和清理方案,待時機成熟點再進行下一步。
林潛兮還有些遺憾:【感覺白跑了一趟,毫無收獲。】
宋瑜發了個表情包,安慰道:【收獲了一個減壓點,還收獲了一個跖骨骨折。】
林潛兮無語,隔了半晌回了句:【不知道怎麼給我媽交代。】
宋瑜:【怕他們罵你啊?】
林潛兮:【那倒不會,我媽會和我講道理,但我講不過一個律師。】
宋瑜:【伯母是律師?你怎麼沒有子承母業?】
林潛兮:【我承父業啊,我爸以前就是潛水教練。】
這句話有些怪怪的,宋瑜沒多想,剛想追問一句,消息差一點按了發送,他突然福至心靈地停了下來,看着那行字發呆。
如果他爸是潛水教練,那為什麼老秦、夏叔這些熟絡地稱呼林潛兮為“小樹”的長輩們從來沒提起過呢?還是說……
難道單靖并不是林潛兮失去的第一個潛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