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滿堂府衛軍,蔔世仁依然懷抱着一絲希望,希望那玄鐵令牌是假的,但師爺兩腿打顫的樣子卻令他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
他神情惶惑不安,結巴道:“敢,敢問都禦史大人有何指教?”
孫德升道:“喲,原來知府大人識得都禦史的令牌啊,那怎麼如此大膽,竟敢冒犯我家二公子?”
柳齊歡扶着疼痛的後腰,站在一側,冷眼瞧着事态逆轉。
她詫異于常懿的來頭,居然有三法司之一都察院的背景。
都禦史主職糾察彈劾文武百官,若論起來,蔔世仁還得禮讓三分,難怪剛剛嚣張的氣焰一下子便偃旗息鼓。
隻是,她隐約覺得怪異,都禦史家怎麼會養出來這等任性纨绔?
當然,最怪異的還是這個叫孫德升的人。
她悄悄目測對方形容,後背輕微佝着,像是長年累月卑躬屈膝的痕迹,嗓音有點尖,胡子也沒有,看着有點像……宦官?
柳齊歡不太确定,上一次見到宦臣,還是高祖皇帝下旨追封父親忠烈侯,司禮監莅臨柳府宣旨。那時候她不過七八歲,記不太清楚。
她盯得時間久了,孫德升覺察到視線,轉過頭來。
他瞧着這張生面孔,并不認識,便想質問對方緣何這樣眼神看自己。
還沒等問話,傅常懿忽然開口:“齊歡,你在看什麼?”
孫德升聽到這個耳熟的名字,不禁多打量了兩眼對方。
這個人,難道就是陛下讓他調查的那個前探花郎?雖然樣貌挺俊俏,但面目也太冷清,倒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柳齊歡見他們有所察覺,便收回了視線,淡漠道:“沒看什麼。”
她摸不透這人的身份,隻好暫時先将内心的疑慮壓下,留了個心眼。
傅常懿狀若沉思地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沉吟片刻,打了個響指。
孫德升立馬屁颠屁颠湊上去,小聲詢問:“公子有何吩咐?”
“你下次出來,打扮醜點。”
“是……啊?”
他本以為皇帝是準備吩咐他怎麼處置蔔世仁和齊歡,沒想到對方卻說得是這個。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皮,這意思難道是說,陛下欣賞自己的長相?
孫德升腦子裡想起最近聽聞的風言風語,有人說皇帝一直不納後妃,不近女色,怕是有龍陽之癖。
雖然他到處探查是誰在散播謠言,毀謗陛下清譽,但眼下對方居然注意到自己的皮囊上來……
他忐忑不安地瞅着傅常懿,欲言又止,思忖着要不要告訴對方,自己雖然是個沒根兒的奴才,可也是正兒八經地心有所屬,戀慕着尚食局的姑姑。
“陛下,那個,奴才和尚食局的婉姑姑是同鄉,兩情相悅,奴才不是……”
傅常懿的目光一直鎖定在柳齊歡身上,忽聽到耳邊傳來如此不着邊際的話,一臉莫名其妙:“什麼節骨眼上,你跟朕說這個?想要賜婚啊?”
“呃,奴才不是這個意思……”
孫德升見自己是領會錯了皇帝的意圖,稍微松了口氣。
可這口氣還沒等吐完,傅常懿下一句話,令他的心髒又提起來。
隻聽他道:“把這屍位素餐的狗官抓起來審案,本公子倒要親眼看看吏部選上來的東西,到底準備判本公子什麼刑罰?”
半跪着的蔔知府本來在旁裝死,心裡後悔不疊,為了貪圖點銀子得罪都禦史家,但已收了錢,正面是一刀,反面也是一刀,隻好硬梗着脖子道:“常公子涉嫌殺人的罪名未清,就算是天子犯法,亦與庶民同罪……”
孫德升道:“大膽!爾等竟然妄議天子?”
蔔世仁一聽這話,猛然想起,剛抓到人時,對方曾經自稱為皇帝一事。
面前的府衛軍,宦官一樣的領頭人,還有都禦史家的令牌……
直到此刻,他才終于反應過來傅常懿的身份恐怕不止表面那麼簡單。
蔔世仁這下真吓着了,立馬雙膝跪地,告饒道:“常公子,是下官有眼無珠,瞎了眼!竟沒認出您的身份,您怎麼可能殺人呢,都是錯判了……”
“知府大人意思是說,若隻是尋常百姓來申訴,就能随意判處冤假錯案了?”
“下官不敢,請陛……”
孫德升見狀,立馬眼疾腳快遞踹了蔔世仁一下,堵住他的嘴:“少廢話!”
他把對方像拖死狗似的拖到判案桌後,加重語氣道:“知府大人,我們家公子可還等着你判案呢!”
知府坐在太師椅上,不停地往下滑,可在府衛軍的威脅下,卻又不敢下堂,坐立難安。
傅常懿見他如此廢物,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接着對柳齊歡道:“臭小子,繼續走案情吧,讓本公子也瞧瞧你的本事。”
他的表情言辭充滿揶揄,但嗓音裡卻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期待。
柳齊歡知道對方十有八九是準備看自己的好戲,但這也是個機會。
她看向楊大娘和齊鴻,内心打定了主意,對傅常懿道:“常公子,我幫你查出真兇,洗刷罪名,你也得幫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