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晚霞如同一碗血灑紅了半邊天。
俞沉眠與張慎識走進張府書房。
張慎識看向書桌前的一把紅木椅,示意俞沉眠坐。
俞沉眠坐下,想起看到的張府的布局,古木參天,陳設簡潔大氣,像極張慎識此人。
而這書房彌漫着淡淡的油墨味,幹淨整潔,書籍擺放有序,他還真是一闆一眼。
張慎識走到書架一側,從裡頭搬出一個盒子。
俞沉眠疑惑不解看着那木盒。
張慎識慢條斯理掀開盒蓋,一一拿出藥瓶、紗布、棉簽等物品。
俞沉眠這才恍然大悟,他是要替自己敷藥。
“伸手。” 張慎識撥開藥瓶蓋子,語氣不冷不硬。
俞沉眠睫毛一顫,不自覺将手遞了過去。
張慎識看她如此乖順,神情柔和下來,但冷硬的線條輪廓依舊讓人覺得不可接近。
一道裂痕貫穿手掌,傷口很深,皮肉翻湧出來,袖子往上挽了一截,露出白玉般的手腕,十分割裂。
張慎識皺眉,将藥粉撒上去。
“嘶……” 俞沉眠的手下意識縮了縮,又想到張慎識好心為她敷藥,得忍着痛,将手伸了回去。
張慎識手一頓,擡眸道:“傷口太深,忍着點。”
語氣清淺,帶着絲絲安慰,俞沉眠輕聲道:“張大人盡管上藥,我能忍的。”
張慎識手指微動,放慢了動作,仿佛這樣能減輕疼痛。
上次在鳳鳴樓她也是被刀割傷,她似乎總會受傷。
“這次也是為了救人嗎?” 張慎識将藥瓶放到桌上,拿起紗布,随口道。
俞沉眠眸光一怔,在鳳鳴樓,她為救顔春挺身而出,他是說這件事。
俞沉眠搖頭,道:“我是自救。”
張慎識輕輕嗯了一聲,将紗布一圈圈纏上,她的手指纖細,纏上紗布依舊顯得瘦長。
“以後不管是救人還是自救,都要先保護好自己,像今日這般,還有誰會替你上藥。”
張慎識聲音沉着,隐隐帶着訓導。
俞沉眠猝然失神,“還有誰會替你上藥?” 這句話直擊俞沉眠的心。
俞沉眠心口泛疼,章複池抱着顔春離去的身影不斷呈現在眼前。
俞沉眠痛苦地明白,她也需要章複池。
“阿眠不哭,姐姐給你吹吹,有姐姐在,一定會沒事的。”
一道悠長的聲音喚醒俞沉眠的記憶。
章複池的身影與俞未青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俞沉眠眼眶溫熱,一滴淚倏地滴落在張慎識手背。
淚滴圓潤,滴在手上的那一刻又向周圍濺洩,灼熱無比。
張慎識正在打結的手猛然頓住。
眼淚大滴大滴流下,俞沉眠盡力讓自己不去想,可總也忍不住,越想越難受,越克制不住眼淚。
張慎識打好結,盯着她發紅的眼眶。
俞沉眠聽見一道極重的歎息,臉上一片柔軟拂過,眼淚也随之而去。
俞沉眠看到一方白色帕子,他在替她擦淚。
手帕已被暈濕,一滴滴淚落下,仿佛是落在他心裡,張慎識攥緊手帕,道:“别哭了。”
剛擦幹淨的臉又沾了幾滴淚,俞沉眠緊咬唇瓣,喉嚨被哽住,說不出話。
張慎識以為她是疼哭,這是第一次見她如此脆弱,他極少接觸女子,不知如何安慰人。
可看着她難受,他的心也一陣酸澀。
“身上還有其他傷嗎?” 他隻好以這樣的方式轉移她的注意力,何況這也是他想問的。
俞沉眠吸了吸鼻子,搖頭。
實際俞沉眠身上哪裡都疼,挨了趙雲幾腳,胸口後背都疼,可如今這些疼哪比得上心裡的疼。
張慎識将她從頭看到腳,衣裳沾了污穢,除此之外确實沒有傷口。
俞沉眠淚水漸漸止住,但低着頭一動不動,好似處在極大的悲痛中。
張慎識起身,走向書桌,道:“你先緩一緩,案件待會兒再談。”
俞沉眠心情低沉,一句話都不想說。
張慎識翻開桌上的文書,提筆寫字,寫到一半,目光落在俞沉眠身上。
看了眼窗外的暗色,暮色漸濃。
俞沉眠感到夜色逼近,收拾好心情,低聲道:“不好意思,打擾了張大人的正事,夜已深,我先回去,明日再來。”
張慎識考慮到她的情緒,确實不宜讓她多說。
又道:“天已黑,你身子虛弱,先在此處住下,府中廂房還算多,我讓人……”
“多謝張大人,原本就叨擾了大人,沉眠過意不去,不敢再給大人添亂。” 俞沉眠果斷拒絕。
她一個女子,怎能随意住在男子府中,即便女扮男裝,也不合适。
張慎識目光悠悠,沉吟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回去。”
俞沉眠猝然擡眸,下意識想拒絕。
“此處離書錦齋有一段距離,貿然讓你獨自回去,出了事就是我的過錯。” 張慎識起身,走到前面,不容她拒絕。
俞沉眠點頭,反正她現在是個男子,兩個男子一同回去,有什麼可思慮的。
他們一同出去,才踏出門檻,俞沉眠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整個人晃晃悠悠,登時抓住身側人的胳膊,雙眼一閉,身子倏然無力。
張慎識眼皮一跳,忙抱住俞沉眠,沿着走廊往西廂房而去。
急促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在走廊盡頭。
夜色越來越濃,一切都沉浸在幽靜的氛圍中。
章府,章複池守在床前,雙眼緊盯着顔春,面容憔悴,眼裡滿是疲憊。
顔春還沒有醒。
孫太醫說的話猶在耳畔,今日一過,便再無生還可能。
章複池握緊顔春的手,聲音止不住地抖,道:“顔春,你若不醒,我便要殺了罪魁禍首,殺了趙雲!”
“還有趙毅,他不會願意見到你!”